李平彦接过珠钗,反手插进心口,珠钗入肉,并无血珠滴落,淡然道,“承蒙令月厚爱,无以为报,多谢莲师妹赠钗,此钗从此常伴我身侧,我走到哪里,它便跟我走到哪里。”
莲师妹面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对李平彦微微点头,又和迟芃芃、阮慈略做致意,转身走向洞口,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回首叹道,“我以前常想,若我有运气被盛宗收入门下,该有如何一番作为,今日我才知道,我连自知之明都没有,道心更是脆弱,处处依赖他人,我实在不配问道更高。”
孟知玄在她身侧,举手道,“各位道友,就此别过!”
阮慈、迟芃芃、李平彦都是举手郑重回答,“道友,此后余生珍重!”
潘檀若犹豫片刻,却是发足跟上,叫道,“莲师妹、孟师弟,我和你们一道走。”
李平彦叫道,“潘师弟!”
潘檀若回身对李平彦做了个长揖,掩面追了出去,却不再多加解释,李平彦叹息一声,终究也未勉强,修道人道途全在自己一念之间,潘檀若不愿再往前行,李平彦也不能保证继续往前走,他一定能保得性命,他要退走,此时反而是最好机会。
三人转过弯角,气息逐渐远去,在洞口停驻了一会,玄奥气机冲出云霄,不过是盏茶功夫,远方气机滚滚,正是方才玉珏所录气息,前一刻还在天边,转瞬便登临这悬崖之前。
阮慈等三人并不出外厮见,那真人也未通信息,不过转瞬之间,便携着莲师妹三人气机远去,三人这才外出查看,只见峭壁之上,石汁如血,往下淌去,刻有八个大字,‘吾徒令月殒身此处’,血痕往上周折,直上峭壁,气势场中,犹能见到真人气机,斩破丛林,绵延及远。
阮慈靠近石壁,摸了一把,道,“这石壁虽被刻画,但却未引发血瘴,伤处都被细密剑气锁住,好剑术。”
迟芃芃仰首道,“这是真人给我们留下的一条路径,顺着此路离去,应当可以到达主路,事不宜迟,我们也快些动身吧。”
虽说护道玉珏请来的大能,只会援护那些断绝道途的弟子,但若有其余人留下,多少都会随手拉扯一把,便如同此刻,双方虽然未曾照面,但真人留下路径,已是极大帮助。李平彦也不矫情,将身上避瘴符换好,望向阮慈,“慈师妹,你可调息好了?”
阮慈却是站着不动,道,“李师兄,迟师姐,你们先走吧,这次历险,我在修行有些领悟,想要在此闭关几日。真人既然留下路径,以你们两人身手,又少了拖累,此去翼云渡口应当十拿九稳。李师兄,我们宝云海再见,迟师姐一路也要平安,回宗门后,有缘自能煮茶夜话。”
李平彦和迟芃芃都不由愕然,不过阮慈说自己要闭关参悟,他们也不会强邀,更不会提及留下护法的话语,李平彦道,“师妹保重,闭关要注意布阵护法,我们宝云海再见!”
他身化遁光,在那八个字前周旋数圈,向上飞远。迟芃芃走了几步,回头对阮慈一笑,说道,“但愿师妹之约,有一日能成真吧。出门待得久了,快意恩仇,几乎都忘了在门内的日子。”
她祭出金镯,以身相合,往上飞去,很快追上李平彦。两道遁光一前一后,很快翻越悬崖,消失在密林上空。阮慈在风中目送他们远去,飞回凤凰肠,一拍灵兽袋,沉声道,“盼盼,为我护法。”
王盼盼跳将出来,应了一声,吐出数个阵盘,在甬道内布置停当,阮慈手捧灵华玉璧,纤指连点,玉璧上三条衔尾游龙转动起来,越转越快,龙身青色也就越浓,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从玉璧之中,滴落出一滴青色灵露,正正落在阮慈掌心。
那龙纹吐出精华之后,亦并不萎靡,反而比之前少了几分沉重,向阮慈传来一阵欢悦之意,阮慈腕间,东华剑所化玉镯却是骤然跳动了起来,不断向阮慈传来催促着急之势,阮慈反手将灵露滴在玉镯之上,只听得一声轻吟,玉镯猛地一跳,化作一柄青釭长剑,悬在空中毫光四射,那一滴灵露所化青光上下流转,剑身奥妙符文随之涌现,阮慈待要定睛细看,神念之中却又传来一股巨浪,东华剑透过和她那坚牢的联系,传来如海般精纯灵力,玉池上空,灵力已不是如珠滚落,而是瀑布一般汹涌澎湃,击打而下。
阮慈当即屏息凝神,全力炼化这如涌灵机,说也奇怪,东华剑原本输送给她的灵力,虽然精纯,但也要运法炼化,才能收为己有,但此次涌入灵机,却仿佛和阮慈息息相关,只是微一运转功法,立刻和体内灵力融合。
不知不觉,阮慈已是物我两忘,臻入某种玄妙难以言说的境界之中。体内《青华秘录》功法周天搬运不休,灵台却是一念不起,空灵如寂,己身犹如枯木,在灵气中随波逐流,意识恍恍惚惚,不知多少幻象自眼前流过,俱是转眼云烟,并未在阮慈心中留下丝毫印记。
东华剑开天辟地,一剑万物生,神剑巍巍峨峨,钉穿宇宙,日月为佩,星光为穗,转眼又化为手中长剑,被一名素衣人握在手中,随意一挥,剑意不知向宇宙何处而去,余波荡漾,仅仅是一丝涟漪,已将一头遮天蔽日的先天凤凰斩落,那凤凰亦是悍勇无比,身分两段,凰首却依旧奋力啄食剑意,将剑气啄得破碎,仰首咽下,方才一声悲鸣,坠入身下大天……
阮慈睁眼时,犹有几分怔然,她方才所见那方宇宙,和本方宇宙虽然相似,但却又有不容错认的不同,若她猜得不错,只怕是……只怕是阴阳五行道祖,在旧日宇宙中,持剑斩落先天凤凰的一幕!
虽已忘却容貌,但能见到阴阳五行道祖在旧日宇宙的景象,仍是难得因缘,阮慈不由回味良久,这才运功内视,却也是眉头微扬——她早就感到那三缕剑气跃跃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反馈给她,更猜到了这头先天凤凰可能和东华剑有所勾连,所以剑气才会将石笋吞吃得那样干净,但也未曾想到,汲取东华剑残余剑意本源,所得回馈竟如此丰厚,这不知几十亿、几百亿年前,所留下的本源剑意残余,竟让她一举迈过两层高台,此时已是三层凝实,第四层亦是凝结了一小半!
接连凝结两层高台,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又仿佛和之前有所不同,内景天地之中,阮慈举步再登两台,俯首下视,只觉得玉池之中映照出身外景象,更加具体入微,视角也更高远,在气势场中,所见当可更多。上望那若隐若现的神念识海,又更接近了几分,思绪转动也要比之前更快。
更多改变,正要细加领悟,却觉得阵盘被人触碰,王盼盼传音道,“你若醒来了,那便出关吧。”
阮慈便收了阵盘,起身走到洞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来了?”
王盼盼蹲在洞口,往下望着河滩,猫尾巴甩来甩去,道,“来看看热闹,增长一番见识——我叫你留在这里,倒不是真让你在此处修炼的,你倒是好,说闭关就闭关,要不是恰好醒来,真就错过这番见识了。”
阮慈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晃着小脚,奇道,“有什么可看的?”
要不是王盼盼传声给她,阮慈也就和李平彦一道走了,两人路上也有个照应,阮慈还当是和周知墨有关,两人要伏击燕山来使,却不料王盼盼是让她增长见识来的,也是有几分好奇,又对王盼盼夸耀道,“再说了,我这闭关有什么不好?你可要看看我的修为?”
王盼盼自然是要看的,搭在阮慈肩上,令她放出遮掩过的内景天地,细看了几眼,也不由是点头道,“你是真的有些运道,在这凤凰肠内得了不少好处吧?这头先天凤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青君斩落在此,风吹雨打了这么多年,竟还留下这么一丝剑意,叫你再炼神剑,得其反馈,将修为冲上了两层。”
阮慈也道,“这一番省却数十年苦修,我怕再来几次,我便无心修炼了,每日都去出生入死,寻找东华残余,以此来提升功行。”
王盼盼喵喵笑道,“你已筑基十二,成为青君依凭显世的一子,这不是众人都盼着你做的么?王真人盼你这般做,掌门盼你这般做,便是……”
“便是谢姐姐和你,也盼着我这般做,是吗?”阮慈说,王盼盼也并未否认,只是举爪舔了起来。“你们目的不同,却都盼着我寻觅残片,弥补东华残缺……我出门前,恩师也问过我,知不知道这条路意味着什么。”
王盼盼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阮慈告诉她,“我说我知道,但我也不怎么在乎。”
王盼盼定睛看了她一会,爪子举在半空,顿了许久,这才抖抖毛,又低头舔舐起来,阮慈靠在洞边,望着天边泠泠月色,倒也觉得闲适自在、悠然自得,她其实还有许多话要和王盼盼说,许多事情要安排,但又觉得这些也不急于一时,这一刻望月而笑的闲心,反倒是珍贵难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余光之中,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阮慈咦了一声,低头望去,“盼盼,你看,河滩上——”
王盼盼也垂下头望着河滩,道,“我猜得还真没错,七七四十九日,这情种该要飞回主人身边了。”
第75章情种入神
河滩之上,一朵碗口大小的细细荧光不知从何处出现,载浮载沉,往远方飞去,盈白月光洒在河面之上,这一幕凄美中透着奇诡,阮慈奇道,“情种?”
王盼盼点点头,又舔了舔爪子,道,“你在均平府看了那许多杂书,也知道杂修之中,有念修一说,这情种,便是念修之中,情修一脉所凝结的念力种子,筑基修士凝结的情种,须要寄宿在一样实在的东西上,越是修为高妙,情种便凝结得越小,越隐蔽,到了元婴真人的地步,只需要和你当面一笑,便能把情种送到你识海之中,若非你修为胜过他一筹,便要着了他的道去。”
阮慈道,“这情种有什么用?能让被种下之人对主人另眼相看?”
“这也是一种用法,有很多修士涉足念修,便是为了凝结情种,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王盼盼道,“情种的作用,是由念主来定的,就比如你那便宜官人,玄魄门本就有这门道统流传,他又有一百多个夫人,多半也是修有情种,没准送给你的灵华玉璧,就是情种具化。”
阮慈立刻拿出灵华玉璧,拼命拍打,又责怪王盼盼怎么不早说。王盼盼不由大笑,叫她安心,“你有东华剑镇压气运,情种也影响不到你的,若是他真的送你情种,那便活该承受反噬。”
阮慈这才稍微释然,但也没有全信,因道,“怎么能看出他送我的东西是不是情种?官人既然知道我是剑使,应当不会如此不智吧?”
“这可不好说,玄魄门又没有出过剑使,有些事也只有剑使和身周亲近的人才知道,”王盼盼道,“至于情种,除了念主之外,谁都无法分辨,他送你好几样东西……啊,你猜疑的是那朵梅花,是吗?”
阮慈的确不怎么猜疑灵华玉璧,这玉璧用料珍稀,而且是意外落到阮慈手中,不太可能被动了手脚,不过王盼盼也否定了那朵双色寒萼,“他用炼气修为来见你,炼气期修不了情种,而且他送不送你情种,对你丝毫妨碍都没有,他没送,那是最好,他送了,便要承受情种反噬。”
阮慈狐疑道,“情种怎么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