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道,“你刚才又浪费了一句——但若是我发觉了什么,很想告诉你呢?那该怎么办?”
秦凤羽踌躇片刻,伸出手来,示意阮慈写在她掌心,阮慈也看得出来,其实她对这个变通方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恒泽天,这种内景天地形成的幻境,又一向是变化多端,便是来过一次,也不能说自己就将此地的变化规律摸得透了。
阮慈也是胆大包天之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并不在乎最坏的结果,便在秦凤羽掌心用指尖写了几个字,秦凤羽不由悚然而惊,瞪大眼望了阮慈许久,又赶紧东张西望,见四周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这才大着胆子悄声说,“真的?”
阮慈见周围居民还在忙忙碌碌,对她们俩连眼神都欠奉,胆子也大了起来,传音道,“你瞧他们的衣衫,全都是左衽,可能从前别人都以为是通过镜子映射而出,所以才会左右相反,但此地的灵气也和外面有很大不同,我在黄首山炼化了一些东华剑意,曾见到阴阳五行道祖持剑斩落凤凰的一幕,当时的灵气和此地很像,而且,当时的道祖,也是左衽……”
五行道祖在本方宇宙自然是从不需要出手,青君有灵,未曾陨落之前,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人持它作战,这一幕只可能发生在本方宇宙创世之前,也就是说,这恒泽真人,也是从旧日宇宙跟随五行道祖到此的修士,或者说,他甚至早在本方宇宙开辟之前,便已陨落,只有内景天地,随着琅嬛周天一起被带到了这里。
秦凤羽年纪要比阮慈大,但也不过是千岁左右,这可以追溯到开辟宇宙时的秘境,如何不让她目眩神迷,听了阮慈的话,只是左右看着那些幽影居民,许久,才缓缓透出一口凉气,低声道,“这……恐怕在你之前,并没人发现这一点吧。”
她不由又抖了抖,“之前我听说要我来恒泽天,心里其实很是高兴,平时在宗门里,一举一动不是在师祖照看之下,便是被别的大真人尽收眼底,便是在山门之外,也没有什么自在感受,中央洲看着山高水阔,但其实我们都是在大修士的手心中活动。好容易来了这里,所作所为完全出于自主,大修士无从介入……但不知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意识到这里甚至可能连道祖的力量都无法渗透,我反而觉得有些心虚,有些害怕似的。”
阮慈微微一笑,道,“是么?我怎么觉得,若是这里真连道祖力量都无法渗入,我反而更觉得自在呢?”
秦凤羽一时也忘了千句之禁,叹道,“若我是你,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觉,筑基十二……不,从你得到东华剑那一刻起,已在道祖视线之中,这种一举一动,甚至是心中一思一想都能被看透的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阮慈平时压根就不让自己去想这些问题,一来想也无用,二来她的确不肯定自己的想法,会否落入道祖念中,虽然青君无法读取,但那是在过去世中相逢,现世之中,还有在生的七十二道祖,谁知道他们的威能,又到了哪个地步?便是此时,她也不敢放纵了想法,唯恐只是自己的误解。她虽然任性妄为,但某一方面,却又出奇地有自制力。
“且先不说这些了。”她不再说这些危险的话题,“我看我们说了这许多,他们也都还好好的,不如先游逛一番看看吧。若是看中了什么,便是我们不能得到,也可看看有没有别的平宗弟子进来这里,叫他设法换取,我们出去之后再和他买。”
阮慈这么一猜,秦凤羽对此地顿时上心了不少,拉着阮慈往城中热闹之处走去,也很注意礼仪,不肯直接穿过幽影,对他们似乎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甚至连居民手中杂物,都看得很仔细,像是在分辨两个宇宙之间的异同。她看了好一会,有些沮丧地对阮慈说,“确实和我们惯用的器皿都有些不同……但我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两个宇宙之间的差别,还是我们周天之内,每个国度都会有的一点不同。我修道千年,其实知道的东西却还很少,连凡人的生活都一无所知……其实我也算是个乡巴佬吧。”
她话虽然多,但却并不乏味,阮慈道,“等你修成洞天,有的是时间来游历周天。”
秦凤羽摇摇头,叹道,“哪有那样简单,说不准等我修成洞天之后,又有许多洞天必须要做的事,忙忙碌碌的,从没有一刻得闲。”
“那就等你大道无望了之后,总有大把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前行,见到什么都上前看一看,口中也是不停聊天,阮慈有意引着秦凤羽多说几句话,免得秦凤羽把省下来所有配额都留在最后一个时辰用掉,令那个时辰变得十分难熬。秦凤羽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并未想到千句之约,一时又拉着阮慈道,“你瞧,你瞧,那炼器手法,那灵力,那符印,的确和我们周天极是不同。”
她挤到街边的灵器铺子里,在人群边缘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炼器师处理灵材,“竟不是用五行为炼,也并非阴阳,太妙了,太妙了,这手法……”
若是在琅嬛周天,这样公然偷师,乃是最严重的挑衅,秦凤羽若不付出充足代价,很难离去。但在这里,幽影对他们不闻不问,炼器师甚至连换了数种手法,秦凤羽看得目不转睛,已不再惦记旁的宝材灵器,阮慈对炼器之术一窍不通,看了几眼,也就转开眼神仔细审视灵器,有几样灵器的形状十分漂亮,其中一张面具制作精美,虽然薄如蝉翼,但散发着温润宝光,又如同玉质。阮慈不由伸手去摸,但指尖从中直穿了过去,还是无法触到。
不论这恒泽真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陨落,但他是旧宇宙来客,这一点毋庸置疑,阮慈对这些不曾沾染洞阳道韵的法器都有很强兴趣。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收回手正要走开,却见一位幽影伙计走了过来,对着她的方向拱了拱手,他行的礼也和琅嬛周天十分不同,双手交叉,在胸前扣成飞燕形,微微一躬身。
阮慈正是诧异,回头却见身后也有一人行了一礼,这才释然,便将身让开,让他们两人去谈生意。那客人也看中了那枚面具,伙计便将它戴上,口中念念有词,掐诀渡入法力,摇身一变,变作了一名翩翩少女,身穿劲装,摘下帷帽,从发间拔出一根银簪,冲阮慈微微一笑,正是阮慈的容貌。
阮慈站在当地,不言不动,侧耳细听,却依旧是未听到伙计说话的声音,这说明她还未完全投入幻境,以假为真,按说,这些幽影对她应该也是视若不见——
那伙计摇身一变,又回到了原本模样,摘下面具,对那客人比了个数字,客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包裹,掏出十几块发青的石头,似乎是未凑够数目,便摇头走开,伙计也并不挽留,将面具放下,转身又去招呼起了别的客人。
阮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去寻秦凤羽,秦凤羽依旧在冶炼炉边偷师,阮慈拉她时,她极为不愿,“哎呀,让我看完吧!我倒要看看,这师傅到底会几种手法,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重过样,难道旧宇宙奢遮至此,随便一处城池的炼器师,炼器时等闲都要用这么多种花巧手法?”
阮慈把她强拉出了店铺,道,“等你回来,一样也能看得到,现在先跟我到城外走一趟。”
秦凤羽奇道,“去城外做什么?”
阮慈道,“去寻石头——我的猜测,应该不假,虽然还未能交流,但他们已愿意把东西换给我了。”
“当真?”秦凤羽还有些迷惑,但已不用阮慈拉着,自己追着她往前走,“他们要什么?石头?”
“其实他们最想要的不是石头。”阮慈探手入怀,将乾坤囊捏了一捏,“不过我不愿意给,他们就退而求其次,要了山间青石……他们似乎很想把东西给我们,就如同那炼器师,很想把他会的都教给你。”
她瞟了秦凤羽一眼,“但你还敢看下去吗?”
秦凤羽不知不觉间,额前已是流下冷汗,“这……这……”
思前想后,不由叹道,“这修行界中,真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啊!糟糕!我又不觉说了上百句话!”
第84章太公钓鱼
阮慈未曾计算过自己一日要说多少话,若是这一日多在修行,有时甚至可以一句话不说,但秦凤羽对这千句之约却很是痛苦,每每忍不住要和阮慈聊天,两人聊起来了,她又觉得话说多了心疼。阮慈便问她道,“那你从宗门过来时怎么办?”
秦凤羽道,“那时倒好办了,通常都在赶路,我是一个人来的,路上没人说话,每天我都找一个时辰,和自己把这一千句说完。你别说,我习惯将修行感悟说给自己知道,因为只能说一千句,非得深思熟虑不可,总觉得比平日里更有所得。”
她语速飞快,将一整句话说完,连个停顿都没有,阮慈想问,若秦凤羽只要一口气不停说下去,是否说一个时辰也只算一句,但很快忍住,筑基修士已经超脱凡人的范畴,只要灵气供应充足,便是不喘气也不要紧,秦凤羽可以永远说下去,也只算一句,受到伤损的是阮慈自己的耳朵。
“我是在想,若此地对我们来说永远是幻觉居多,那么它对我们也就不存在任何危险,”她换了个话题,“瞧,我们现在走在路上,便只有这路是实在的,那山野间的猛兽也不会来搭理我们,在恒泽天内,只需要防备旁人的袭击也就够了,那这般说来,有羽娘在侧,此次恒泽天一行,对我来说岂不是安全得很?”
秦凤羽笑道,“若此地对你来说,永远都是偏向于幻觉,那么你该如何去收取恒泽玉露?不过,你这话其实也不算太错罢,只要我们不泄露身份,也不去夺取恒泽玉露,那么这一行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那对我们来说,也就等于是白费了数年时间,以及师门给予的宝贵机会。未能立功回去,门内除了月奉之外,便不会有额外下赐,你要修行,便只能靠师祖养你了。”
阮慈想像了一下,蹙眉道,“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秦凤羽偷笑道,“师叔,这里是洞天内,你就是说师祖的坏话,他也感应不到的。”
两人谈谈说说,很快便出了城门,恒泽天占地甚广,城池处处,中有山野相连,也有许多异兽精怪生存,地理之广、之丰和外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过阮慈和秦凤羽此刻依然没有融入环境,山野中的异兽对她们视而不见,两人很快在半山腰处找到了许多青石——这些青石并未蕴含灵力,分明就是路边可以随意拾取的石头,若不是那些幽影居民有意交易,这样的石头肯定是买不到任何货品的。
“你说,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
虽然已找到青石,但两人都捡不起来,秦凤羽也不着急,在半山腰处找了个空地,拉着阮慈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道,“难道真是因为我们说中了他们的来历,是以便能从恒泽天带走更多东西?”
阮慈道,“若我是他们,我也想要尽力传递出我有的东西,在这世上留下更多我的痕迹,毕竟留在此地的,只是我的一个印痕,真正的我早已不存,如今的我,只是过往存在的证据,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把我存在过的痕迹散布出去更重要的事呢?便是能多对一个现世修士产生影响,对我来说,我在这世上也多一人惦记。”
秦凤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若是能传承下道统,那也许有朝一日,我这道统出了道祖,还能把我从虚数中凝结再造……”
虽然这希望极是渺茫,但倘若那炼器师传艺时有了这么一丝念想,那学全了的秦凤羽便要承接这么一丝因果,她只是看看热闹,蹭一点是一点,要说因果,便是一丝也不愿沾染,更何况,谁也不知恒泽真人为何会死在这里,若是死在大道之争中,这道统和如今七十二道祖中不知哪一系曾有嫌隙,这般的因果岂是秦凤羽能承受得起的?
这些思量,便是不说明,两人也都能思量清楚,说到这里,秦凤羽也是自失一笑,道,“终究是孟浪了,唉,出门行走,一举一动都是千般因果,真要计较,也计较不来,只是此地到底干系重大,有什么因果能横跨两个宇宙,也实在吓人,一时胆小了起来。现在想着,却又跃跃欲试,很想接过这道统,想来定会很好玩。”
她有时会将心中思绪毫无保留地说出,便像是和心底独白对话似的,刚说完了,又驳斥自己,“秦凤羽啊秦凤羽,恩师道途已绝,你身负他洞天之寄,怎么能只因为一个好玩,便做出这么无益的事情。”
阮慈被她逗得直笑,又和秦凤羽轮班休憩,凝练灵力,秦凤羽听说她转眼已是筑基四层,也很是羡慕,笑道,“这就是有大气运在身,短短几个月功夫,便跨越了三四层,便是我当年也没这个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