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道祖面上笑意更深,深深向太史宜望来一眼,面容上水波荡漾,随着那昏黄气息淡去,终究是再难存身得住,化为虚影,往上逐渐越变越大,越来越稀薄,终究渐渐消散,只余下阮慈重坐在蒲团之上,口中那‘道祖法体、怎容伤损’,才刚刚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这番交锋,玄之又玄,不是在这虚实交映之地,根本没有可能出现。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太史宜收回法相,盘膝坐入魔云之中,不言不语,闭目调息。阮慈低头反复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试着往外点了一下,尝试了几次,都未能唤回道祖法体,便知道此法并非是自己所能运使如意,需要一定的机缘,因也是若有所思地道,“这昏黄幽冥之气,便是虚数法则么?”
也唯有在虚数之中,所思所想能够这般轻易地成真,因虚数之中因果错乱,时间也并不联系,如涅槃道祖,就曾让果在因前,而阮慈刚才,等如是在某一段可能的未来中,借来了那段时间的自己,但要说她是如何在虚数中找到那段未来的自己,却又不得而知了,只能推测那昏黄气息,正是和虚数交通的媒介,那黄气正是由血海翻波之中逸出,因此太史宜平定血海,令黄气不继,她也就无从再照映虚数,道祖法体,自然崩散。但太史宜也受伤不轻,只怕燕山其余弟子,也不敢再借血海黄气,幻出化身来袭击她了。
这血海无穷广大,太史宜也不过是平定了一片海域而已,两人在乘舆上行了半日,血海又重回复旧观,只是四周穿渡魔头,要比之前少了许多,也再不敢逗引阮慈,她眼神过处,俱都挪开眼神,不敢和她对视,哪还有之前凶焰?阮慈简直不是被擒来此地,而是变成了燕山上宾一般。
但要说太史宜就没有其余手段对付她,那也是虚言,阮慈表面冷冰冰的,对太史宜不假辞色,心中却是暗忖道,“若不是胡惠通启发了我,方才我不可能唤出未来法体,既然已知这黄气才是关键,之后在魔主面前,也有了死中求活的资本。而且他语中带有暗示,什么叫做‘或许燕山便希望东华剑无主’?难道魔主之所以支持谢姐姐破天而去,便是要营造眼下的场面?东华剑所有剑种都被收入剑身,我再一去,周天中再无剑种,东华剑无人御使,势将黯淡下去,这才是魔主想要的结果?”
大能对弈,周天为局,四五千年方才落下一子,也是常事,若是魔主从三千四百年前起便在等待今日,阮慈也不惊奇。只是她实在不知魔主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思忖了一番,便又道,“真是奇怪。”
太史宜并未睁眼,只是哼了一声,问道,“奇怪什么?燕山中,多得是奇怪的物事,你腰间那只猫,不就是奇怪得很?若不是在燕山,它也生不出来。”
王盼盼说自己是北幽洲的大妖怪,看来已遗忘了自己真正的诞生地,阮慈轻轻抚了抚灵兽袋,道,“我入得山中,所见的确稀罕,但却并不奇怪,世上万事万物,无不是遵循道理而生,此地所有魔头魔气,也一样秉持虚数道韵,在别处少见,但要说有悖常理,却也未必。”
随她所说,四周血海似乎波浪都稍微平定下去,气氛中也少却了不少令人心旌摇动的诡秘,原来这血海之中,竟蕴含了一些天然幻阵之力,择生人而噬,被阮慈道破以后,这才逐渐消褪。太史宜冷哼道,“果然是未来道祖,再被你多看几日,我燕山岂不是没有秘密可言了?”
阮慈道,“虽有些本事,但如何与你们相比,还不是被你们擒来了么?”
话虽如此,但依旧有些得意,她自知聪颖,只是长久以来,总要韬光隐晦,此时如宝剑出匣,正是得意之时,难免也有几分卖弄之意。口中虽说着自己失手成擒,但也不以为意,又道,“我只是奇怪,燕山崛起,看来只是近来的事,远非上清、太微两大盛宗那般久长,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魔门弟子,最是难以对付,一个魔门弟子,或许难以敌过玄门弟子的精英,但落到凡人或是低辈弟子之中,却几乎是难以抵敌,而且魔门功法,以战养战、越战越强。”
“燕山如今已是势大难制,又有魔主,又有十八部天魔令,眼看着还要再出一个元婴真人,这些且都不说了,北冥洲还被你们以秘法和中央洲陆相连,这血海无边无涯,若是从北冥洲倒灌中央洲陆,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不知要覆灭多少宗门,令你们又从血海中养出多少魔头,沾染出多少楚荀那样的魔门弟子。”阮慈徐徐道,“魔门规则道理,便是如此,身处魔门,便是情不自禁,要往不断扩张掠夺,这不是任何一个修士能扭转的大势。那玄门首脑,如何看不清此点?怎不会利用重重手段,限制魔门发展,只许其守着方圆之地,一旦过线,便毫不犹豫地加以修剪,甚至扶持两门功法相克的魔门互相竞逐,怎么竟放任燕山坐大,将玄魄门逼迫得无处容身,连道场都不敢公开?”
从前未到燕山,不知魔门威势,此时来到北冥洲,阮慈才知道原来燕山魔主,竟是真有底蕴支持谢燕还破天而去,这燕山雄踞一洲之地,将玄魄门赶到中央洲陆不说,地势还处于高企北方,阮慈所说血海倒灌,并非不可能发生,血海魔气,都是只要有一缕,便可不断增生之物,怎么看玄门先辈都不该放任燕山不断发展,甚至将北冥洲和中央洲陆相连。这般境况,只能发生在道消魔长之时,可此时玄门之中,众星云集,怎都不像是气数转黯,此事便尤其令她不解,自进入燕山以来,阮慈心中便不断思忖此事,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在太史宜面前问了出来。
太史宜冷笑一声,似也并不诧异,只是淡淡道,“你心中自然也觉得奇怪了,看来,你虽是未来道祖,但你那穷酸小气,没半点心胸的师父,却还拿你当个小丫头看待,什么事情都不和你说。”
阮慈听他编排王真人,言下之意颇是不屑,不免也微微一笑,暗道,“魔门众人,似都看不上恩师。可他们也不知道,恩师也看不上他们。”
思及此处,又往九霄同心佩中送出一股法力,可惜此时虽然黄气略淡,但同心佩依旧安静如常,没有丝毫回音。太史宜道,“他既然不告诉你,那我也不说,你便自己去想好了。”
阮慈笑道,“我们真人生得秀气,心胸便是小些也是寻常,可太史令主如此粗豪,为什么却和他一般小气呢?”
太史宜微一瞪眼,怒道,“你说甚么?”
他生得高挑雄健,不知多有阳刚魅力,行事也是豪迈肆意,只怕便是仇人也不会这样说他,阮慈眼珠一转,道,“我说得可不假,太史令主若不小气,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徐师姐的屁股,又取走了她的替命金铃——这难道是大丈夫所为?”
太史宜哼了一声,不屑道,“老子的婆娘,想打就打,她睡了我,难道连嫖资都不付?”
他说得如此粗俗,阮慈一时竟无法回答,眨了眨眼,心中暗想道,“我还以为当时他责打徐师姐,有许多别的深意,只是我猜不出来,想要盘盘底,怎么听他这么说,难道竟真是想打就打了……”
她以为太史宜另有用意时,说起此事毫无顾忌,还隐隐有嘲笑的味道,十分佻达,太史宜坦然承认,阮慈反而不自在起来,讷讷无法回话,太史宜瞅她一眼,面上现出一丝坏笑,主动说道,“说起来,你和玄魄门那姓越的小子,也是恋奸情热,有什么面目来说我?你用的那环、镜,都是玄魄门法器罢?正好被燕山功法克制,否则还真说不准能不能照出不妥来呢。”
阮慈才知竟还有此讲究,一时大起因缘早定之感,正觉因果玄妙,想向太史宜讨教时,太史宜忽地轻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他发出一道黑气,往虚空中随意击去,只见黑气之中,一张画卷从无到有,下一刻点染水墨,将那黑气包裹进画卷之中,绘成一个青年,笑嘻嘻从画卷上走了下来,拱手道,“小苏多谢师叔赏赐。”
太史宜瞟了他一眼,侧首对阮慈说道,“你还说我?瞧,这不又是你的一个情郎救你来了。”
阮慈面上不由一红,微怒道,“说什么呢,手都没牵过,怎么算得上是情郎。”
话虽如此,和苏景行对视一眼,她心底也是微微安稳了些许,暗忖道,“只不知魔主打算怎样对付我,小苏又能帮到我多少了。”
第194章魔主诡奇
听苏景行从前说起,燕山门下,似乎彼此关系十分冷淡,同门之间互相攻伐也是常有的事,苏景行是法显令主门下,和太史宜这法藏令主格格不入,太史宜对他也不假辞色,并未多加打趣,只是轻哼了一声,依旧往前行去。苏景行并不离去,而是紧随在太史宜身侧,笑道,“师叔好手段,我本拟在此女出门游历之时,把她诱来燕山,独揽这个大功劳,不料师叔竟联手法幽令主,硬生生把她从上清门的眼皮子底下偷了出来。”
太史宜冷笑道,“你不用如此花言巧语,将我们燕只山的内情透给她知道,此女冰雪聪明,连蒙带猜,心里早已有数,至于旁的事,都已到了这里,怎么,你觉得你便是抢了她来,又能带她一起逃出去吗?”
苏景行温顺地道,“师侄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有了些交情,怎会为她中断道途?只是若师叔肯把她给我,由师侄来领这份功劳,师侄定然也十分感激师叔的。”
阮慈一语不发,只听苏景行和太史宜打机锋,心知小苏只能通过这办法来给她传递音信,有太史宜在,传音也行不通。她心中其实最想知道魔主擒了她来要做什么,是否还有逃生之机,从她落入魔卵,距今已过了几日,上清门有没有设法寻她。只是这些事太过敏感,便是太史宜对她隐隐有些回护之意,这般直言询问,只怕他也不会回答。
苏景行这般说话,直是痴心妄想,太史宜自然不搭理他,苏景行也不气馁,随在太史宜身边,又道,“师叔,魔主将此女擒来,可是要将她炼成魔奴?若是能将未来道祖炼成魔奴,便是尚未合道,魔主在天魔法则中的造诣,也将更高一层,是否会惹来天妒?”
太史宜不耐道,“魔主行事,岂是我们所能随意揣测?你问我,我问谁去?至于魔主功法破绽,此事最是机密,休要再说了,仔细触犯禁忌,她我不知道,你可就真要被捉去炼魂了。”
这两人一搭一唱,看似并未泄漏丝毫,但在阮慈听来,线索却已是更多了不少。心中暗道,“看来魔主若要将我炼化,一样是入侵心灵,说不准手段便和庄姬、太史宜刚才对付我那般,从心灵破绽入手,千变万化,只要我心灵有一线缝隙,便和那楚荀一样,终究会被炼成魔奴。但这般心灵对抗,也给予我一线生机,在这魔瘴之地,虚实难分,我有个未来道祖身份,或可利用这一点,宛如对付太史宜一般对付魔主。”
“至于说魔主功法破绽,看来若是想要在这一番劫难中脱身,只能设法找到破绽,这才是我一线生机所在。魔主是天魔道大能,只不知天魔秉持的都是甚么大道,想来和混乱、终结、虚幻等有关,魔主身为洞天,也在那不可逆转的合道途中,受到大道影响定然也十分深远。说来,一个主修天魔道的洞天大能,该如何保持自己的理智?大道本身,是否便是其功法的破绽?”
她心念电转,一时间已有许多思绪闪过,想到自己即将和洞天大能当面,还要和他博弈一局,心中不乏紧张,也有些愧悔,想来那太史宜说得不错,此时处境,也因燕山谋算,也因纯阳演正天纵容,但归根究底,还是自己受了感应蒙蔽,过分大意,真要好生自省才好。
一时又想到,“太史宜抓了我之后,一言一行,仿佛都有深意,每句话都似乎是金玉良言。这和魔主想要把我炼成魔奴,完全是南辕北辙,难道他也并非真正忠心魔主,在这件事上,和谢姐姐所见乃是一般?也不知这是因为己身大道,还是自身的志趣,和谢姐姐更加投合。”
虽说如此,但太史宜也只是元婴真人,显然无法直接违逆魔主之意,倒是苏景行老师法显令主,已是洞天真人,不知可否稍加援手。阮慈心头,杂念百转,面色却是不变,只是好奇问道,“魔主时常将人炼魂夺魄,化为魔奴么?你们燕山弟子,是否经常死在自己人手里?”
苏景行笑道,“燕山之中,谁敢不听魔主号令?魔主凶焰滔天,莫说我们弟子,便连十八部天魔主,也是一言之间便可化为魔奴,一念之下,又能在数千年内重新扶植出一部令主。魔主如今道行日益精深,距离合道只有咫尺之遥,我们燕山弟子,全都对魔主心悦诚服、誓死效忠,便是炼成魔奴,也是荣幸。剑使很快也要蒙膺荣光,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师长说的么?来日若是有缘,我可为你带到。”
阮慈冷笑道,“他想将未来道祖炼做魔奴,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只怕尚未炼化我十二道基,我恩师便来救我了。便是遮蔽感应,又能如何,我和恩师气运相连,触我气机,真当他一无所觉么?”
苏景行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剑使被掳,上清门颜面大失,已是点兵百万,由十三位元婴大将率领,往燕山而来。至于洞天真人,更已在气势场中缠斗不休,不过我们燕山也不是无人可用,只要魔主在上清门攻破燕山以前,将你炼化,为苍生计,此事多数也只能不了了之。你要指望上清门人救你,却是休想,我劝你还是早日向魔主投诚,也好过受尽苦楚,说不定魔主见你殷勤,还能为你留下一缕意识,也未可知呢?”
此时前方已隐隐可见一座大山,这山脉从海中浮出,仿佛隐脉千里,不知在血海中伏根多么深远,只见十数高峰,直冲云霄,山间魔云隐隐、血雷隆隆,掩映中也能看到些许大阵灵光,仿佛笼罩了一片凡人国度,苏景行又问道,“师叔,真不能将她让给我么?”
太史宜冷然道,“想活便滚。”
苏景行只好回身走入画卷之中,叹了一口气,又对阮慈多情一笑,那笑容逐渐化为水墨,重又固定在了宣纸之上,此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道焚风,画轴一角随之燃起,将这卷画烧成灰烬,在空中飘摇片刻,慢慢被那昏黄瘴气吹得散了。
太史宜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你到此,若非魔主开恩,他此时已是追因溯果,被业火烧身,连玉池水都要被烧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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