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道韵之中,似乎有生之道韵显化,魔主周身那三千大道之中,生之大道更加凸显厚重,阮慈不免微微一笑,也是暗想道,“可惜,东华剑不能和我辩道,否则我便可借此玩弄文字把戏,调动东华剑中的太初道韵,乘机洗刷剑身。”
她曾感应到自己拔剑机缘,应在庄姬、董双成等人身上,其实此时来看并未出错,却不是太史宜有意蒙蔽,而是的确启蒙前路,只是和她所想的不同。阮慈原本对道韵攻伐一无所知,若非魔主要完整侵占她道基、法体,便是游历再久,恐怕对拔剑依旧毫无头绪,此时虽然依旧大感艰难,但却也仿佛有了一丝线索,至少学会了不少手段,也知晓万物之中,都有三千大道,便好像东华剑在创世之时,也蕴含了许多大道道种,只是其中诞生的青君选择了生之大道而已,东华剑并非单一大道之物,只是生之大道占据绝对优势,大道之力极为浓厚,将所有其余大道压倒而已。
若是如此,她自可设法唤起东华剑中的太初大道,和生之大道之中架设桥梁,就如同魔主或许要占据她法体一般,他的大道,定然不是太初大道,阮慈这未来道祖法体对他来说,便如同东华剑一样,是极有用的法宝,魔主也自然可以通过种种手段,来驱动这蕴含了太初大道的法体,虽说威能及不上此时灵肉合一的阮慈,但以他的修为和眼界,只要得宝,定然也是如虎添翼,能发挥出许多难以想象的妙用。
心念电转,已是有不少想法,只待时机合适再一一尝试,但那青衣人此时面容已是一阵扭曲,在成为谢燕还的前一刻,又化作一团黑气,硬生生地避免了成为青君化身的命运——虽说此时青君已逝,但此地可是虚实界限最为薄弱的燕只山,所言即是所想,时间更有弹性,哪怕只是片刻,谁知道青君会否就抓住这短暂时机,笑纳了这精修天魔外道的化身?便是魔主之尊,亦不敢轻易犯险,对本方宇宙第一个道祖,依旧敬畏至此!
第一招已是失败,令阮慈学会不少最急需的知识,第二招仍不奏效,魔主心中,对阮慈似也多了些重视,那黑气又是一阵蠕动,终于化成一个翩翩青年,长相依旧和王真人、谢燕还颇为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如身高更是颀长,眼角略微上挑,唇畔又仿佛多了一丝笑意,神色中总带了一丝挑衅、狡黠与撩动,比王真人多了些痞气粗豪——
须知道天下并不会有一个人生得完全符合另一个人的审美,总会有些差池,此人便仿佛是照着阮慈此时心中最喜欢的长相而生,甚至连阮慈自己,看到这副面孔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喜欢的是如此模样。若说方才那或王或谢的化身,想要撩动的是她的情意,那么此时这化身便似乎是撩动着她的欲念,前者令她想要亲近依赖,尽吐心中感悟,而后者却令她心中另一大道浓重起来,想要前往此人怀中,与他耳厮鬓磨,做些不便在人前展示,阮慈其实也不甚清楚的事情。
但对她来说,欲念本就并不旺盛,唯有情念未受回报的不满,却没有欲念不能满足的遗憾,因此这青年虽然撩人,但也只是看了一会,不曾被魔主激发大道控制,魔主似也并不指望,而是举步向她走来,笑道,“我非青君,但我是你,我便是你心中所有情念所化,你能说我不是你么?”
阮慈道,“你怎知青君想要的不是我心中所有情念?若你是我情念所化,那更加好了,我便将你献给青君,我反而可以全身而退。”
她不愿让魔主近身,便也举步和他周旋起来,两人在殿中步伐,不觉画出圆圈,魔主步步紧逼,但阮慈也并非只是逃逸,又将魔主顶得无话可说,面露深思,便主动问道,“我若不想和你说话,又该怎么办?”
既然在博弈之中,一问必有一答,阮慈此前采取守势,屡屡将出击机会放弃,此时第一次主动出手,魔主也不禁微怔,答道,“那么你想见谁?我必成全你。”
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阮慈见到了想见的人,心中必定出现孔隙,更方便他侵入心灵。因此阮慈这一问其实很是行险,倘若不能守紧心灵,反而会令自己落入不利境地之中,失去刚刚获得的小小主动。
但,倘若阮慈所知,比魔主所想更多,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听得魔主此言,她不禁微露笑意,夷然道,“我想见谢姐姐的道侣,和她比翼双飞的那位燕山魔主。”
魔主动作一凝,那顾盼风流的桃花眼中,掠过深思之色,将阮慈看了半晌,才是笑道,“你竟圆满因果道基,我观你和我相斗,于道韵厮杀如此颖慧,还有一阶道基,你凝练了道韵?”
他却是借由阮慈要求见谢燕还道侣,推出阮慈已知因果牵连之下,谢燕还必定有一个真心相待的道侣在魔主体内。如此可见阮慈在因果一道已有造诣,更是猜出了她三阶道基中的两阶。
至于那气运之阶,因涅槃道祖气运外逃,众人十有八九都能猜到,至此,魔主已是将她十二道基琢磨清楚,毕竟是成就洞天,这般人物,便是分裂成无数个人格,也当有如此悟性才是合理。
阮慈已逐渐摸索到生机所在,精神大振,闻言笑道,“魔主,怎么你总是问,却并不答我?你该成全我了。”
却已非此前那般谨小慎微,又有了一丝飞扬神采。可魔主的确被她拿住,当下只能无奈一笑,将此身隐去,又化为一团黑气,阮慈心中忖道,“也不知魔主在谢姐姐面前,是什么样子,是像哪个人吗?还是并不和旁人相像,乃是谢姐姐心中最美好的样子。”
正是如此思忖时,那黑气之中,突地传来沉重声响,仿佛是铁链在行走间碰撞到了一处,阮慈不由退了几步,便只听得一声破空轻响,从那黑气之中飞出一条粗大铁链,横跨千丈之远,贯入玉壁之中,眨眼间咻咻连声,十数铁链横贯交错,将黑气锁住,直到此时,那黑气方才逐渐收敛,化现出另一男子,他手、脚都被锁住,更有数根铁链贯过肩头,仿佛把他挑起,令他只能悬挂在半空中,连移动半步,都是艰难。
阮慈心中骇异,伸手一挥,升到空中和他齐平,细看此人眉眼,却是大吃一惊,不由脱口而出道,“怎会,怎会如此?”
第197章千面惟一
只见此人长相,简直是极为随意,便是扔进人群里下一刻也再难认出,完全是平庸到了极处——便连身形也是不男不女,只能说是初具人形而已。固然阮慈对美丑妍媸也没什么讲究,但此人应是魔主度量谢燕还心意,便如同方才那般化身而出的人型。想那谢燕还惊才绝艳,便是修真界俊男美女无数,也少有人能压过她的风采,更是心高气傲,自入道以来,总要做那第一流人物,如何心中所喜的,从长相到身形都是这般随意,便好似她根本就不在乎一样。
一思及此,又有些明白谢燕还的心思,喃喃道,“是了,若论容色,天下无人再胜得过谢姐姐,生得如何,对她都是一般无二,反正也不会比她更美。至于男女,她更是没有所谓,对谢姐姐来说,最看重的反而是此人的心智、眼界乃至志向,是否和她志同道合,能和她一道谋划大业,因此你长相便如同于无,但却应具有魔主所有的心智、手段,此时呈现之躯,便是没有了也不要紧,哪怕是原本那一团黑气,对谢姐姐来说也是一般。”
又疑惑道,“若是如此,这些锁链如何能够困住你,你有魔主所有能耐,怎会被自身神通困住?困住了你,便是困住了魔主,难道并非如此?”
在此地,虚实界限薄弱,凡是洞悉大道之理的言谈,落于虚数之中,顿时就能激起虚数变化,反馈到实数之中,只听得‘铮铮’轻响,那锁链不由自行崩裂,比方才细碎了许多,但仍有数条细丝,维系着破碎锁环。魔主睁开双目,轻声说道,“阮道友好意心领,但这神通本就是为了分割自我,将我限制,这法则之丝不是如此容易挣脱的。”
他声线也是平平无奇,毫无动人心魄的魅力,和天魔道那诡奇百变、勾动人心的气质相去甚远,体魄似也如凡人一般脆弱,阮慈不由蹙眉道,“看来阁下的主张,其余人格并不赞成,若是如此,当年怎能把谢姐姐送出琅嬛周天,你可知道谢姐姐破天而出,到底是要寻找什么?”
魔主道,“她要为她师父寻到一味宝药,那宝药可以逆转气运,助她师父成就一门秘法,甚而是颠倒时空,将她师娘从合道之中唤醒,回到洞天初期。那宝药便生在大玉周天,虽及不上东华剑,但也是多少能够镇压气运的宝物,更是大玉周天的撒手锏之一。”
他语调淡淡,但不知为何,却令人深信不疑。阮慈略感释然,似乎对谢燕还的往事多了一分了解,但又有许多疑惑重新生出,“阁下又是为了什么相助于她?你如此孱弱,是因为助她破天而去,消耗了本源之力,因此被其余人格攻伐至此么?”
魔主摇头道,“我虽因谢燕还而生,但诞生那一日起,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虽有千面,本源为一,我之衰弱,并非是被其余人格攻伐,而是功法日益精深,受天魔大道侵染,我之主张,并非大道所喜,因而我注定不能久存,我越是强盛,和大道冲突越强,便越是容易磨灭,唯有深藏于神念深处,躲避道韵搜寻,才能苟延残喘,姑且求存。”
说话间,那铁链已开始缓缓复原,黑气也重新于四肢末端聚拢氤氲,阮慈心念电转,忙道,“天魔大道追求的是混乱无序,不断吞噬有序以求繁殖扩张,天魔大道是否希望啃噬道韵屏障,令琅嬛周天暴露于天魔之中,沦为天魔猎场?”
魔主面露艰难之色,不再说话,只是缓缓点头——他因谢燕还因果而生,自然是支持谢燕还的主张,希望谢燕还寻得宝药,镇守琅嬛气运。但其余人格支持谢燕还破天而去,看来只是因为谢燕还离去之前,会收走所有剑使魂魄,令琅嬛周天只有阮慈一人能够执掌东华剑,如此一来,只要魔主杀掉阮慈,琅嬛周天便要少去一大片气运,这般一来,燕山更可设法啃噬道韵屏障,引天魔入局,也让魔主更加靠近大道。当然,如此一来,琅嬛周天的凡人修士自然要沦落苦海,辗转求生了。
太史宜对她多方提示,是否便是因此?阮慈扪心自问,便是她修了天魔道,怕也不愿让出身周天蒙受这般浩劫,但她也知道,修士在洞天之中,实则已无限远离凡人,许多思维更和低阶修士不同,虽然有部分可以超脱于修持大道,但始终也还要顺道而行,便是连道祖,也只能顺道而行,不可能倒行逆施,而魔主所修持天魔大道,不论是哪一条,都是追求混乱无序,恐怕其体内也有无数想法,互相矛盾,否则也不会修持出分割自我、囚禁自我的神通,毕竟若其一味沉迷于人格之间的攻伐,那么行事便如同此前一般,朝令夕改,无序之极,又谈何统御燕山,甚至是毁坏屏障?
天魔一道,成也混乱败也混乱,人格之间互相攻伐内耗,看来便是此道的致命伤,固然可以无限增殖扩张,难以斩草除根,但却始终难出道祖,便连洞天也难以成就,如太史宜这般的一时人杰,毕竟少见,便是他也只能通过法修来成就上法洞天——若非如此,不可能失却一丝阳气便只能成就中法洞天,必然是设了和‘某一时刻前不失阳气’相关的法则,以图其反馈晋升上法。可见魔门修到深处是多么艰难,便连魔主,道行如此精深,但却仍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在阮慈看来,其犹生似死,修道之初那自我怕已早隐没不见,滋生而出的种种人格,终究再也不是刚入道的那人,只是天魔大道法则所滋生而出的无主之魂。便是其真正合道,只怕也难以成功,只会沦为大道魔奴。
不过即使如此,此时的他也依然强力无匹,有足够的能力将她杀死,阮慈见那黑雾逐渐蚕食四肢,知道时机已经渐渐消失,另一些魔主又要酝酿下一波攻势,忙问道,“我该如何脱身?”
魔主低声道,“斩去法则之丝,找到我,便可脱身。”
他这次现身出来,已回答阮慈数个问题,这买卖大不公平,因此反噬之力也就更强,那黑雾猛地一颤,往上急急生长,所过之处,魔主身躯便是消于无形,已被黑雾吞噬,令他浑身轻颤,极为痛楚,阮慈急道,“但我还,我还——”
要斩去法则之丝,非东华剑难以办到,便是东华剑气都是不能,但她还不能拔剑,又如何斩去法则之丝?
魔主将眼望定阮慈,忽地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道,“道韵攻伐,实力相当时,只看心志。”
“若你心志不坚,被吞噬时,记得要找到我,这般才能将你那道基法体,做最有用的安排。”
说到此处,黑雾猛地一窜,从他口中直灌下去,只见黑烟乱窜,火星四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烧灼一般,连那铁链都受灼烫,痛楚得扭动起来,嗖嗖声中,往黑雾中没入。阮慈倒退了几步,细品魔主赠言,猛地将东华剑拔出发间,微微一抖,现出此剑真身,乘魔主还未幻出真身之前,凝聚周身所有道韵,注入剑鞘之中,重新与东华剑中那生之道韵战到一处,在心中默念道,“未来之身,且将道韵借我,如我不能拔剑,被魔主吞噬当场,你也不存,若能听闻,便助我一臂之力!”
在这天魔之力最为强盛之地,虚实界限仿佛只剩一张薄薄的宣纸,稍微尖锐一些的法宝都可突破,阮慈心念一动,便生出一条尖锐的因果之线,往那界限中猛地扎去,界限之后似也有一道熟悉因果传递而来,其中蕴含了丰盛道韵,只需要扎穿界限,便可接引而来,正如方才太史宜试探她时阮慈所悟神通。阮慈至此已知太史宜绝对不赞同魔主消融道韵屏障,将此地变作天魔猎场的计划,也正借她和魔主博弈,只是若她悟性少了一分,那当时恐怕便要死在太史宜手下,太史宜说不准便会借斩杀未来道祖之机晋升洞天,这般也免得她落入魔主手中,被其炮制,更增威能。
阮慈入道以来,实则始终在上清门无孔不入的监视与保护之下,恒泽天、寒雨泽等历练,也都是同辈修士,她心中并不畏惧,此次被劫来燕山,纵使仍有太史宜暗中襄助,但道途命数第一次真正置于险境,动辄便是身陨道消之危,便连一次看似试探的出手,此时看来都是危机暗伏,也因此,她对实力的渴望也比之前更甚,此时气势也和之前不同,连那因果之线,在这强烈欲求之下也似乎比之前更能操纵如意,猛然扎入屏障之中,只觉浑身一震,一股精纯道韵源源不绝,涌入周身。
那黑气应声而动,疯狂聚散,似要催生出下一化身,一时倒也难能危及阮慈,阮慈心中刚是一喜,却见那殿中无数灵镜之中,全都掠过一道亮光,之后便是一只眼睛凑了上来,越变越大,在镜面中往殿内窥探。而那道韵通道也是当即断绝,仿佛有人在虚数中掐断了那条因果之线,又顺着这条断去的连线,往实数中侵入过来。
阮慈一时不由大骇,想要斩去因果,但却不知其法,欲要转身奔逃,可大殿内并无出口,只能往后不断退去,望着那大殿深处的灵气漩涡之中,逐渐现出一只‘反目’,这反目在镜面中映照出的,却是眼白、眼黑如常分明的一只眼睛。这灵镜果然是把虚数中的星象,倒影为实数星图。
这景象虽然诡奇,但却并非阮慈首次得见,‘反目’也令阮慈大起似曾相识之感,她往黑气之后躲去,想要逃开反目注视,但满殿皆是灵镜,她走到哪里,那眼睛便滴溜溜地转到哪里,只是盯着她不放,令人毛骨悚然。阮慈对此竟无计可施,连那黑气都似乎遇到克星,涌动速度逐渐缓慢,那人型只是初具雏形,刚凝聚一只长手,勉力从黑气中伸出,一掌往反目拍去。
这一掌用出真力,无量法力犹如飓风,阮慈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勉强定住身形,要说与其相抗,根本是痴人说梦,倘若这一掌是对她而发,便是有千般本领,也要立毙当场。但那反目却丝毫不惧,那灵炁漩涡内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不片晌,那灵镜中也传出层层叠叠的空灵笑声。这笑声便犹如是无形绳索,将阮慈当空缚住,次第往漩涡中传递而去,不论魔主再三出手,阮慈如何挣扎,眨眼间便被运到大殿深处,掷入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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