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北幽洲显然也有一定了解,王盼盼这北幽洲最厉害大妖怪的成色,他自然也是晓得的。王盼盼哼了一声,尾巴一翘,和没听到一般,又跳开去追逐瘴气,他们往里行了数十里,瘴气已是凝成云雾,王盼盼在云端扯下瘴气嚼吃着,便和凡人幼童吃棉花糖似的。又道,“往左三里,有十数只金丹期的妖鬼,唔,才刚进来就已经化生了金丹中期的妖物,若是在本源附近,难不成真要化生元婴妖物吗?看来那个到处吃人的妖鬼并不简单。”
此地黄泉幽冥类法则过于浓郁,而且对太初法则有一定克制作用,阮慈的感应也没有在外时那样灵敏,只隐约感应到极远处的确有一道灵机在快速移动,令她感到一丝危险,至于王盼盼感应到的那几只妖鬼,阮慈倒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姜幼文想看看如今瘴疠内化生出的妖鬼是否会有变化,三人也就往那处去了。
在瘴疠中若是身亡,往往从尸身到乾坤袋都会被瘴疠吸收分解,因此三人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修士残骸,只有些许气机残留,证明此处曾发生过相当激烈的打斗,沈七道,“这些修士都至少有金丹初期修为,但死得十分容易,并未使出过多手段。看来这些妖鬼相当棘手,很快就杀了他们,不过上次我进来的时候,这些妖鬼彼此也在互相攻讦吞噬,怎么如今竟聚起了十数只妖鬼,彼此间还没有争斗?”
姜幼文取出新符往身上一拍,道,“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符力便快耗尽了,我们也不能停留太久,走吧,先瞧瞧,不成便退。”
琅嬛修士虽然争强好胜,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弄险,尤其是姜幼文,看似偏激狠毒,其实最是细心谨慎,三人将气息掩盖在最低限度,慢慢往妖鬼方向潜入,王盼盼自告奋勇为他们打前哨,化作一只黄云小猫,在前方奔驰引路,和此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察觉。姜幼文传声赞道,“师姐,你这灵猫真是妙用无穷,这些妖鬼有的灵觉旺盛,有的力大无穷,倘若是前一种,只要闯入周身十里之内便会被察觉,待盼盼前去看了究竟,我们便可从容拟订对策。”
他话音刚落,阮慈便觉得心灵传来一阵轻微触动,仿佛王盼盼处发生了少许变化,她不由一怔,在心中唤起了王盼盼,但王盼盼处毫无回应,阮慈眉头一皱,传音道,“盼盼仿佛失陷在内了。”
她一催法力,不顾消耗,当即飞往妖鬼处,王盼盼气机倒是还在,也并未有争斗的迹象,这倒令她有了个猜想。姜幼文和沈七一面跟上她的速度,一面也传音道,“刚打个照面便即失陷?师姐要小心护住神念。”
阮慈也觉得王盼盼或许是陷入幻阵,或者是被彼方察觉到了,催动神念困住,她不敢怠慢,早将道韵护住全身,转瞬间便掠到感应中妖鬼所在之处,果然见到王盼盼蹲在一个妖鬼肩头,神色木然并不说话,此地默然矗立着十数妖鬼,俱都是怨气满身,有姜幼文提过,以灵觉见长的多目鬼,也有力大无穷、皮糙肉厚的刑天鬼,这些妖鬼平日见了就要打架,但此时却都是默然立在当地,仿若泥雕一般,对阮慈三人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姜幼文左顾右盼,奇道,“怪了,盼盼应该是着了暗算,但我们怎么丝毫都感觉不到,这暗算难道只针对妖鬼?但盼盼——”
他没有说完,但两人均知他的意思,妖鬼是无法被修士驯养的,也非妖兽,也非凡人鬼魂,更非修士真灵,就是这些幽冥法则灵炁中自然衍生的妖物,和绿玉明堂中天地灵气遇合所生的妖鸟灵禽一样。这种灵炁遇合所生的妖兽妖鬼,第一代性情几乎都十分野蛮,几乎都不可能被驯养,尤其是以妖鬼为甚,王盼盼深通人性,自然不可能是妖鬼,又怎会被妖鬼的禁制所困呢?
阮慈道,“不是只针对妖鬼,而是来人见我们强大,便主动缩回了手段,我有一丝极轻微的感应……看来之前他们提到的妖鬼王,不是尚未来到这里,而是已经来过了,恐怕它已经困住了瘴疠内化生的所有妖鬼。”
她十分担心王盼盼,但此时只能让自己更加冷静,凑近王盼盼检查它的身躯,皱眉道,“这鬼王想做什么呢?”
第287章凿通黄泉
三人之中,只有阮慈曾去过幽冥之地,对当地风土略有了解,不过她去的是燕山门户,妖鬼在当地根本没有存身之地,只是隐约听说苦海深处,幽冥之气最为深重的所在,灵炁遇合,会生出种种妖鬼,天生便具有相应神通,彼此互相吞噬,遇到生人气息则凶性大发。很多凡人在梦中误入幽冥,便会见到这些妖鬼在冥土游荡,梦醒之后,便留下了这些妖鬼的种种传说。不过这些妖鬼并不会伤害凡人生魂真灵,只会被修士法体的气息激动。只要是修成无漏金身的修士,哪怕只是开脉,都不会泄漏气息,惹来妖鬼追杀。
也是因此,颇有一些修士因缘遇合,在妖鬼身上得些好处的故事。这些妖鬼吞噬了凡人修士之后,会将乾坤囊吐出随意丢弃,这些乾坤囊上有怨气包裹,倒是不会被幽冥之气吸收,久而久之便形成密藏,低阶修士进入其中之后,只要带出少许便可获得丰厚身家,甚至若是捡到了名门弟子的乾坤囊,还会因此攀附上意想不到的人脉。
从这些故事来看,妖鬼秉性凶戾,思绪并不清明,便犹如野兽一般,少有谋略。这鬼王能够操纵其余妖鬼,通过诡秘手段将其转化为自身傀儡,这天赋神通可说是极其罕见,阮慈心道,“有这么巧吗?瘴疠爆发,恰好就诞生了这鬼王?只怕背后有大能布子,就不知道是否和魔主有关了。”
且不说王盼盼和阮慈的感情,它收着子母阴棺中的子棺,倘若身死,谢燕还如何在茫茫宇宙中回归琅嬛周天?阮慈实在猜不出到底谁有动机让琅嬛周天最出类拔萃的修士永远流浪在外,她将王盼盼装入灵兽袋中,道,“鬼王神通已将这些妖鬼的灵性全都摄走,留在他们体内的乃是一丝神念,犹如蛛丝一般和本体联系,我们循线追去便可,它逃不脱的。”
她见惯世面,在这小小瘴疠之中所遇波折还不至于让她心乱。感应中王盼盼的真灵气息还十分健旺,只是似乎在沉睡之中,便更放心下来。示意沈七将这些妖鬼躯壳除去,姜幼文道,“还是我来罢。”
他下毒办法,本就十分隐秘,此时更是几乎没有丝毫法力波动,那些妖鬼身躯就缓缓化为清水,渗入地面,姜幼文舔了舔唇,胖胖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回味,仿佛吃到了什么珍馐,道,“那鬼王收走的只是神念真灵,法力丝毫未动,全都被我吃了。师姐说的那一丝神念也被我吃掉了,让我先试试看……”
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拽,仿佛便从空气中拽出了一条无形的丝线,这丝线蔓延到姜幼文丹田处,共有数条往外飞去,想来就是原本连接众妖鬼的神念之线了,原来姜幼文的天赋神通也可以如此使用,将因果吞噬之后,可以选择将其转嫁到自己身上。
姜幼文菱角般的小嘴一翘,那丝线上闪过一道异彩,很快又消失不见。阮慈道,“顺着神念下毒,对方还是妖鬼,也不知能否奏效呢,总之先试试看罢。”
她将王盼盼的小猫身子捧在手心,素手探入体内,摘下那根神念之线,随意系在一根玉簪上,将玉簪往空中一掷,那玉簪便浮在半空中,往前疾飞而去。三人不远不近随在后方,只觉得前方瘴气越发浓厚,四周已完全是荒芜的冥土景象,脚下土地逐渐湿润,正是那瘴气浓厚到了极致,从云朵中缓缓落下,化为雨滴滋润大地。
越是往深处走,妖鬼也越是常见,三人虽说都修成无漏金身,也将身形隐去,但这些妖鬼依然仿佛看破了伪装一般,接二连三向三人攻来,阮慈道,“看来他也知道我们找他来了。”
沈七道,“你们各有神通,我只有一柄剑而已,便让我来做这个打手。”
他轻吟一声,身后剑光腾起,宛若一道彩烟,在空中婉转婀娜,如大蛇小龙一般,彩烟灌向哪里,那也有金丹修为的妖鬼便连吭都不吭一声,当即消融在彩烟之中,丝毫减慢不了三人遁速。那彩烟速度又是奇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一朵朵彩花盛放,紧随三人前行,甚而人还未至,剑光先落,为三人将身周清扫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剑修便是如此,只要修为胜不过,便几乎没有逃脱的余地,只需要一剑便会被其了结。沈七的剑又是这样的快,阮慈在气势场中可分辨出剑光节律,并非随心所欲,而是从这一点到下一点,永远都取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将气势重新提到巅峰,又从剑下亡魂之中汲取某种真髓元气,令己身气势更足。旁人看来柔美妩媚的彩烟,对于剑锋所向的目标来说,却是浩浩荡荡,无法躲避的滔天剑势。
到底都是资深金丹,哪能没有一身本领,都是精通以战养战之道,从战败者身上掠夺元气,自身法力却是消耗极小,否则哪支持得了这么多剑。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法力不继,沈七却是越杀越是兴奋,清秀容颜上腾起两团红晕,便宛若彩烟一般妩媚多姿。那彩烟还裹挟着不少乾坤囊往回丢来,都被沈七收了起来。
阮慈只顾着催动玉簪引路,对这些妖鬼是不搭理的,只是到了此地,幽冥法则已是极为旺盛,几乎压倒了其余所有法则,身下冥土都自行冒出汩汩的黄泉之水,那避瘴符几乎才维持不到一柱香,便耗尽法力。阮慈道,“这样我们的符坚持不了多久的,我来助你们罢。”
她神念转动,一瞬间道韵已是遍布全身法体,将幽冥法则往外排斥,又取出两枚玉珏,掷给二人,道,“用法力激发。”
她在南鄞洲炼化念兽时,道韵已经满溢,往东华剑中输入许多,此时便随意转化为护身玉珏。这避瘴符要好用多了,只是维持自身的话,几乎没有损耗,毕竟幽冥类道韵在此地无人主持,只是凭借本能扩张而已,但阮慈却是有意识地御使太初道韵,二者差别还是很大。不过一旦被太初道韵笼罩,也就等于是将生死交予阮慈一念之间,便是自身许多念头,或许也都逃不过阮慈的感应。
姜幼文毫不考虑,立刻激发玉珏,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入怀中,沈七洒然一笑,将玉珏挂在腰间,注入法力,也未有丝毫犹豫。阮慈道,“四周还有许多妖鬼正在过来,瘴疠中竟生化出这么多怪物!这鬼王调动大兵前来阻拦我们,自己却并不走动,想来是有所图谋,我们快些。”
姜幼文道,“师姐可是疑心他要凿通黄泉,将此地永久化作一处幽冥秘境?”
他的确聪颖,并不和沈七抢活儿,否则若是毒杀妖鬼,对他功力更是补益。当然沈七也已看出这点,才会自告奋勇,这两人无愧是盛宗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三人毋需言语,已有默契。阮慈微微点头,道,“这鬼王此刻应当是金丹巅峰修为,未通黄泉,便是瘴疠再重也很难化生元婴妖物。但幽冥之气已是如此旺盛,倘若被他凿通黄泉,那一瞬间幽冥本源的奖赏回馈,或许便可助他跨过瓶颈,冲上元婴。”
但凡是大道法则,都有扩张的冲动,若能将瘴疠之地固定成幽冥秘境,道韵自然会有丰厚回馈。姜幼文点了点腮帮子,道,“若是如此,你们上清门可要着急啦,那我们再快些罢,我可不想师姐着急呢。”
若不是王盼盼被掳走,阮慈说不定还不会进去,但此时却不愿再耽搁下去,感应到前方气势渐成,她道,“幼文,你那毒发作了吗?”
姜幼文道,“那鬼王十分狡猾,我的毒力被他转嫁到某个傀儡处困起来了,他神念好强呀,师姐。”
阮慈哼了一声,冷笑道,“强么?强也别想在此放肆。”
因此事是为了营救王盼盼,她便没有动用九霄同心佩,不过这瘴疠深处究竟也并不广阔,鬼王就在前方千里处,可以隐约感到还有上千气机正在飞快靠近,都是被鬼王驱使而来的金丹妖鬼傀儡。沈七还以为阮慈要动用东华剑,正欲收回剑光,却被阮慈止住。两人都是一边飞掠,一边用尽各种手段观照阮慈,却未见她有丝毫动作,只是伸手往前轻轻一掐,道,“成了。”
姜幼文大奇道,“成了?可……可……难道是因果神通?”
他这样问,自是因为不论是法力还是气机,都不见有何波动,又没有修有感应功法,对鬼王处的气机变化并不分明。沈七感应要比他强些,皱眉道,“那处气机的确停了,便连四周……”
“呀,四周的傀儡也都停在当地,不再前行了!”
姜幼文兴奋得双颊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叫道,“师姐神威通天,这是什么维度的手段,竟能隔了这么老远奏功!”
阮慈微微一笑,见沈七也好奇看来,才说道,“便是道韵神通,不过我知晓得也十分粗浅。”
便不再备细解释,二人知机,也不好再问,没了阻碍,遁速更快,很快便到达瘴疠最深处,远远便望见了一处小小池塘,池塘中汩汩冒出黄气,其上似乎修筑着一座水车正缓缓转动,更有一人躬身做开凿姿态,只是动作凝固在了半空。姜幼文欢呼了一声,叫道,“瞧!他沉在塘里的便是转嫁我神念毒力的傀儡。哼,原来我的神念之毒也不稀松,竟要靠黄泉抵御!”原来他一直暗中介怀自己的神念之毒不够猛烈,未能攻破鬼王防备。
阮慈双目掠过,感应全开,片刻后面色一变,掠向水车,叫道,“还好我们来得及时,再差半刻,真要给他凿通黄泉了——连献祭转生轮的真灵都准备好了,这鬼王端的厉害。”
她伸手从水车轴中吸出无数光点,那些光点大多都只有米粒大小,飘飘洋洋,向外投去,细看之下都是妖鬼模样,沈七道,“不要被他们走散了,一会还要打。”
他向阮慈方向看了一眼,姜幼文也好奇地看了数眼,却都并未叫破。阮慈也没有在意,只是伸手让一团栲栳大的黄光栖息在手中,望着黄光中那载浮载沉的残尸微微皱眉,暗叹道,“盼盼……她未死以前,原来也挺清秀的,是个可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