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燕还脱出天外时,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掌控还算严密,且她当时已有了元婴修为,对上白剑还有一线生机。阮谦则是在凡人时便被白剑瞧中,哪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阮慈一语呼出,见阴影之中,翻翻滚滚,唯有一人身形,心中还略有失望,但片刻后便发觉那人影更似谢燕还,便知晓阮谦已无反抗之力,连自己呼叫他的名字,都无法唤醒灵觉。
白剑面色不变,不再像是欲要挑起阮慈心中恶念时一般令人生厌,反而显出一丝宗师气度,高踞莲花台上,望着阮慈轻笑道,“你惦记谦哥呢?还是惦记着你的谢姐姐?”
她将手轻轻一抬,又有一人从阴影中被摄了出来,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阮谦的轮廓,但这道阴影极为驯服,显然己身灵智还未恢复,而一旁挣扎的谢燕还,那道阴影则被白剑轻轻一抹,便仿佛遇到重压一般,咬牙苦苦地和袭来的黑色巨浪抗衡。依旧未能真正显化面容,和阮慈交流。在这极恶道域之中,似乎一切都由白剑为所欲为,阮慈也只能袖手。白剑笑道,“剑使,你若将两样东西都给我,这两个人就由你处置。”
阮慈道,“这两样东西,其实我都不在乎,但倘若我现在便给了你,你就会立刻食言,和我作对啦。”
她轻轻伸手一指,一道清光往阴影中洒去,刹那间便被黑影吞没,但二者仿佛处于不同维度,互相难以干涉,清光洒落到谢燕还和阮谦两道影子身上,二人都是轻轻一颤,白剑面色微变,道,“太初大道,你为何不讲道给我听听?”
阮慈笑道,“极恶之道,诡诈傲慢,你怎会觉得自己需要听我讲道?再说,你那大道奥义便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若是守信立约那才怪了,白姐姐,你方才阐道时为何漏了这点不提呢?”
言语交锋,只是一角,二人道韵已在阴影中不断交错,那处虽然是白剑道域,阮慈的太初道韵仅能自保,但一旦落到谢燕还和阮谦身上,便可见到白剑对其的影响正在不断降低,二人身上那浓浊不堪的黑影正在逐渐消退,面目也正逐渐清晰,双方道韵在修士神念之中,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白剑丝毫也没有被戳穿盘算的羞愧,而是轻呼道,“你虽年少,但心计却是不缺,看来合道真无分先后,所谓历练积累,都是细枝末节。”
又道,“你这太初大道竟然可在人心中克制我道,太初,你却也装得好。”
这一点是方才白剑阐道时,阮慈便已推出的大道克制,太初之道执掌宇宙之初,看似对极恶大道本无克制之用,但在阮慈执掌之下,可以消融情念,使修士心中的情念返回太初,这些年来,她亦是在这一点上运用得格外纯熟。此时将阮谦和谢燕还唤出之后,便可在神念之中,逐渐消解极恶大道带来的影响,消融恶念,消去‘敬畏臣服’之念,使得二人思绪越发活跃,已有了脱困的希望。
阮慈微笑道,“白姐姐,倘若你对琅嬛局势多些了解,便该知道我这还算是客气的了。”
她所说的,自然是自己尚未挑起思潮,令阴影道域中所有修士都消去敬畏之念。阮慈的确是有这个能力,还曾亲自掀起万古风波,使得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防卫逐渐失守。但若是白剑对琅嬛周天的了解没有那样深刻,轻视阮慈,给了她施展神通的机会,她倒也不介意给白剑找点麻烦。
白剑素手一翻,道域中那些顶礼膜拜的黑影之间,彼此仿佛忽然多出了重重空间,即使依旧挨在一处,但思绪想要传递,却忽然间变得千难万难。如此一来,阮慈想要掀起思潮,便没那样简单,阮慈不由随之莞尔,白剑亦是轻哼道,“太初你这小丫头倒也刁钻,也罢,你族兄给你了便是。”
阮谦和谢燕还相比,作用要小得多了,只是白剑布局在阮慈身旁的一个小棋子,谢燕还却还有剑种这个身份,因此她给得十分爽快,阴影旋风,卷起阮谦身躯往阮慈处掷来,阮慈发出一道清光,将阮谦笼罩,问道,“白姐姐还放心将谢姐姐留在身边吗?”
她抿唇一笑,貌似促狭,看不出是给白剑添堵,还是故布疑阵,白剑望了她一会,神色数变,忽地一扬手,只见那阴影骤然间比之前浓重了百倍,在这小小方寸之间,竟似乎跨越了维度区隔,将所有维度填满,因而也驱走了阮慈的太初道韵,使得清光断去。但那阴影虽然疯狂涌入谢燕还体内,却依旧无法将她面目重新模糊,其心中自有一点清光如烛,映照面容。乃是阮慈太初道韵,竟已在谢燕还神识之中种下了种子。
白剑面目转为阴沉,伸手一捏,阴影层层叠叠,将谢燕还不断压入道域深处,但谢燕还身形在被湮没以前,却依旧是黯淡中略见面部轮廓,再无法被极恶大道完全沾染。阮慈笑道,“白姐姐好生炼化罢,你猜她能撑多久呢?”
白剑现身以来,气势可谓是一挫再挫,非但未能占去阮慈什么便宜,反而自身这里落了个把柄,面色自然不太好看,但她也是能屈能伸,不会就此和阮慈翻脸,只是问道,“你说这两样东西你不想要,可是真的?”
阮慈点头道,“此物和我道途不合,若你想要,可在琅嬛大劫后寻我来取,届时若能开出让我满意的价格,我便让与你也是无妨。”
她又笑道,“白姐姐,若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取走了这两样物事,将道果炼成之后,便会在琅嬛大劫时乘势而起,想要血祭琅嬛,借此合道,是么?”
道祖合道,自然是风起云涌,非得要有一两个大天相祭不可,再没有静悄悄躲着合道的,白剑叹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骗你,只是现在太一封锁了时间川流,我又往哪儿去寻什么未被染指的宇宙大事呢?琅嬛大劫近在咫尺,你道果在那时也不够成熟,与其给了旁人用,被我取去难道不好吗?”
她今日倒比之前要坦诚了几分,又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琅嬛大劫之中,我自会设法保你一命,不过若你接了我的援手,那便是等如应了要把东西给我,可不能反悔。”
阮慈和她不同,白剑若是守诺,才会折损大道,但其余修士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却不能轻易毁诺,也不在对方品行,只在自身道途上。阮慈点头淡淡道,“若是真受了白姐姐相助,那两样东西又还在我手中,自然不会反悔。”
她的话也说得很活,但亦不可能有更实在的表态,尤其因白剑大道的关系,二人根本无法立约,只能说是达成一定默契。白剑亦已是算得上满意,往小径深处看了一眼,道,“大道符文已在你手,我可就等着你将这万物天本源也收入怀中了。哼,你未合生之大道,又无有我助你,想要独立收取本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
言罢,只见那阴影骤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一缕指头粗细的黑影,顺着甬道缝隙飞快地渗了出去,此时方可见到这条甬道内外,无有半点阻隔,来路虽远,却也是能一眼望见来处维度,阮慈念头一动,便可返回万物天表层。这方才是掌握了大道符文的修士所能得到的待遇,并非方才白剑刻意制造出的危局。而清光中的阮谦,亦是突然翻覆了过来,往外呕吐不休,过得片刻,呕出了一丝细微黑影,一样是渗入某种维度之中,消散不见,阮谦面上的黑光,这才逐渐彻底消散,双眼渐睁,彻底恢复了神智。
第406章青华本源
意识一旦被占据之后,想要完全恢复神智,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在此之前,对外界的一切不能说是无有意识,但也仿若幻梦一般,并不真切实在。尤其阮谦神念,此前乃是白剑和阮慈交锋的战场,虽然二人手段高妙,不至于摧残识海,但阮谦也是大受损伤,面色带了一丝苍白,许久方才望真了阮慈,苦笑道,“原来复仇之志,也是人心恶念,照旧是道祖的资粮。”
阮慈叹道,“谦哥,我们寻常修士从生到死,又有哪一刻不是大道资粮?你今日能脱大难,将来必有造化,你看谢燕还,她还陷在里头,满心抱负,还不是化作了白剑道果中的一丝经络。”
实则谢燕还为何会困于极恶道域之中,并未乘机解脱,阮慈心中也颇是不解,以她自身亲疏来说,方才自然是先搭救阮谦,但谢燕还处,阮慈也并非没有感应,她功行深厚,和白剑相遇更晚,而且修行的是魔门功法,天然便对白剑这种挑拨人心恶念的神通有一定抵抗能力,而且她体内还有青剑真灵,阮慈分明有所感应,在青华万物天中,倘若谢燕还当真有意,绝不会那般轻易便被白剑镇压下来,她未有逃离,只能说明谢燕还并不是真的想走,藏身白剑道域之中,依旧另有图谋。
以阮慈和她的微妙关系,自不会拆穿谢燕还,她还送了谢燕还一朵太初道韵,一来助她在白剑镇压之下,维持神智,二来便是让谢燕还将来脱困之后,可以和她联络。只是此事对阮谦不好揭破,还要略做遮掩,阮谦叹道,“此子和我们阮氏家仇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想我无意间倒是和她共事许久,唉,当时我只想着要平定三宗,才算是报了家仇,白剑也是因此在我心灵中布下种子,如今看来,三宗也不过是道祖手中的棋子,苍莽天地之间,哪有一处是真正自由?”
他心中对阮氏家仇显然依旧念念不忘,阮慈却也不觉讶异,因白剑便是由此入手收服阮谦,自然会将此念种得根深蒂固。只是如此一来,谦、容兄妹只见,似就不便见面,毕竟不论有什么前尘,什么后计,阮容和柳寄子之间,的确已算是道侣了。
柳寄子如今与阮氏姐妹的关系,说微妙的确微妙,这仇怨到底该计算在谁身上,实有说道,于阮慈而言,连洞阳道祖都可暂且相安无事,更何况才刚独立不久的柳寄子。便是在阮容来说,柳寄子是见到她的那一刻才开始被情思浸染,在此以前,只是洞阳化身,家恨还是要记在洞阳身上才好。有这般缘由在前,便是回了琅嬛周天,也不怕惹来旁人议论,只是阮谦性子偏狭,恐怕不以为然,阮慈道,“谦哥,现下也别寻三宗麻烦啦,琅嬛天都要没有了,再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呢?虽然也说初心不改,但修士也当拿得起、放得下。你若能提升功行,何愁将来不能向真正的主使寻仇?”
阮谦摇头惨笑道,“我如今哪还有什么功行可言!”
他身份复杂,受了忘忧寺、燕山和白剑三重传承,和燕山的联系,还是白剑暗中撮合而来,为的是图谋天魔功法,以便她参照修改自身道统,不过燕山给阮谦的功法说不上多么上乘,阮谦真正的根基,还是在极恶大道上,如今从道域解脱,一身修为半废,他已是金丹顶峰,将来最多成就元婴,却无有洞天之望,想要和僧秀一样重新悟道参禅,却也少了一颗佛心。也难免自怨自艾,有些颓唐,但过得一会,又道,“即便如此,将来若我侥幸有了修为,自然也是从上到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千人千面,阮谦性子,杀心便是较重,其实还真是修行极恶大道的好料子。阮慈自知他在极恶大道中浸淫已久,一时也难改易,只含笑道,“多少修士,道途比谦哥你还要更加坎坷,譬如谢燕还,她昔日在琅嬛周天呼风唤雨时,焉能想到今日境遇?即便是如今法体已失,只留真灵,也不能说她道途就已完全断绝。谦哥可别先自灰了心。”
阮谦虽然偏激了些,但心性却也是十足,不过如此怨艾一时,便也振作起来,道,“且不提我,方才她走以前所说那些话,你可听着了?我知那恶妇性子,你若未取走万物天本源,她定会极为记恨你,处处想和你作对,除此之外,她自己也要设法再来谋取,她有青君真灵碎片,又来过这里一次,便不似从前那般不得其门而入。”
又四处张望,道,“甚至便是此刻,或许都没有走远,还在暗处维度窥伺,一旦你全心封印本源,便会乘虚而入,试着一举两得,将你和本源一同窃据捕获。”
如他所说,这本源真是取也不易,留也不易。阮谦目中射出神光,将天上地下全都看了一遍,片刻后方才略微安心,道,“她只是未来道祖,还不能完全执掌大道,我尚留了一丝本事,她似是真的走了,不过也只是此刻而已。”
阮慈笑道,“多谢谦哥费心了,不过我进不进去,全看我高不高兴,倒不在她。若没有兴致,便回返了也是无妨,至于和她的约定,本就不能当回事,没有的东西,守它做什么。”
她这散漫随性的言语,让阮谦不由大皱其眉,满脸的忧心忡忡,阮慈也不理他,道,“谦哥,若我往里,你在我身边恐怕生变,我便先将你收入我内景天地之中,对你修行也有些益处。”
她倒不惧白剑在阮谦身上留有什么后手,内景天地是道韵最浓郁的所在,便如同青华万物天一般,其余道韵都在绝对被压制的地位之中,白剑也是照旧将谢燕还和太初道韵收入道域,但阮谦却是谨慎,道,“我还是先行出外等候,此身浸染极恶,若入去之后,给你留下隐患,非我所愿。”
阮慈自不会相强,便叮嘱道,“你出去以后,万万不要走远,此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若我们失散,很难互相寻找,你或者要在这里被困上数万年才会有人前来相救。”
二人又商议片刻,阮谦便自行往回遁走,他才离开阮慈不过是十数丈,身形忽然一个扭曲,仿佛被那甬道排挤一般,刹那间已是出现在甬道入口处,只来得及遥遥回望阮慈一眼,示意她并未受伤,便被甬道喷吐了出去。阮慈见了,不免也发一笑,道,“难怪白姐姐要不断迫我往前走去,原来如此。”
无有能代表青剑身份的信物,在甬道中根本是寸步难行。白剑虽应也收纳了不少剑种,可能也设法炼化了一些青君真灵,但她的大道和青君大道彼此厌恶,想要蒙混过关显然并非那么简单。倒是阮慈,虽然也是修持太初大道,并非生之大道,但太初大道和生之大道关联本就紧密,而且识海中还有青君的识忆结晶,还有那被封禁的大道符文,在甬道之中,仿佛不断被此地的灵炁扫视验证,阮慈细心感应,只觉那生之符文还好,不过是令灵炁消融敌意而已,令她在此处顺畅前行的,还是识海中的记忆结晶,所有灵炁涌到身侧,仿佛都感受到那记忆结晶的气息,刹那间收敛凶威,簇拥在阮慈身侧,助她往里行去。
“看来这便是青君当年排布此处甬道时特意留下的后手,这些识忆结晶便是验证身份的关窍。”她心中已是悄然浮现此般明悟,“此前那识忆化身,果然是有意被我炼化,只留下了这些结晶,令我能够通过甬道,前往本源……”
她心中不由升起玄妙感受,仿佛有些说不出的亲近颖悟,又仿佛是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求的某个答案便在前方,不由得脚下多加了几分速度,往前行去,那甬道亦是变得极短——阮慈一步迈出,便是极远距离,几乎是缩地成寸一般,到底是甬道变短,还是她走得快,在此处这二者的分野也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仿佛维度亦成了某种可以随意揉捏的规则玩具。终于眼前迷迷蒙蒙,一阵星光涌动,阮慈一步踏出,身边全然换了一副光景。
这倒不是她第一次前往周天本源,此前琅嬛本源处,所见便是非凡,但此地所见,却也令她大为愕然——哪有什么雄阔美景,万物天残余本源,竟然是一间平平常常的小屋,屋中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放了一本小册子,仅仅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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