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他躺在床上,一只手倔强地拽着我。嗓音被烧得发哑,重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别走。”
就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狼崽。我脑子不知怎么的蹦出这句比喻。
“好,我不走,你先把药吃了。”
我只能继续坐回去,把退烧药放进陈锋嘴里。他抗拒地蹙起眉,把药吐了出来,连续三次都是这样,我有些不耐,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你要是再吐一次,我就......”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威胁的话音停在这里。谁料陈锋故技重施,虚弱地反抗,“好苦,我不吃。”
话语间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委屈。
面对这样的陈锋我很难再凶起来,挣扎片刻,我认命地灌了一口水,然后迅速把药片塞进陈锋嘴里,捏着他的下巴就欺身将水渡了过去。
双唇因为发烧变得滚烫,似乎也更加柔软。他毫无反抗地将药片吞了下去,怔怔盯着我看,我像是被鬼迷了心窍,短暂的分开后,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
“小曜,我还要。”
陈锋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边说边仰起脖子继续亲上来。我害臊地别开头,这个吻便落在了脸颊上,但很快他就转移目标,准确无误衔住我的唇,将舌头再度探了进来。
我犹豫半晌,还是没有伸手推开。
比起陈锋平时不由分说的强吻,我更喜欢他这副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连心跳都快了几拍。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半坐在他的腿上,两道呼吸都吻得紊乱。
他望着我,通红的脸颊不知是因为烧的还是什么别的。
我骂了自己一句,竟然连没有意识的病人都能下得去手。而后强装镇定地从陈锋身上下来,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慢了几秒,才连忙扯住我的手腕用力攥着,像是生怕我跑掉。
“不亲了吗?”
陈锋大概是烧糊涂了,眼巴巴地望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语气间竟然还有一丝失落。
我差点没有维持住脸上的镇定,“等你好了再说。”
他迫不及待地接道:“我已经好了。”
“头还疼吗?”
“疼。”
“身上还热吗?”
“热。”
我无情否定掉他,“那就是没好,继续躺着。”
陈锋眨了眨眼睛,低低‘哦’了一声,然后就真的歇了心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我。这样维持了几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盯着我干什么?”
陈锋顿了一下,继而缓慢地说:“因为平时没有机会能这样看着你。”
我一愣,不太明白,“什么?”
这两个字好像打开了陈锋的某个发泄口,他注视我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你每天都回来得很晚,不是加班就是和同事吃饭,每次我想和你说话你都不肯理我。我知道你忙,但也只是想你能抽出一点点时间陪我,只是一点,都那么困难。”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能在一起,你还要出去陪别人吃晚饭过生日。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在你心里我连一个同事都比不过,你根本就是......不在乎我。”
陈锋越说越委屈,声线都跟着颤抖。我怕了他的诉苦,连忙安慰,“你别乱想,我当然在乎你,你说的事情我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小曜,你是不是已经腻了和我在一起?”
“没有,怎么可能......”
可是已经晚了,陈锋的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眶晕在枕头上,让我整颗心都跟着潮湿起来,叹了一声后,伸手替他轻轻擦掉。
任何武器的杀伤力都不及这一滴眼泪来得大,我只知道陈锋几近偏执的想要控制我,却从没想过他也有这样委屈脆弱的心情。
他又说了很多,大多是我根本不知道的秘密。很快,倾诉的声音渐渐小了,均匀的呼吸声掩盖住房间的寂静。我望着陈锋的侧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就连唯一能想起的一次都是五年前的晚上,陈锋也是像这样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着胡话。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嘈杂的噪音伴随几道模糊的重影在眼前扭曲旋转。靠在医院的白墙上,我迟缓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八个小时。我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熬过,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去。无数次在梦里惊醒,我站在陈锋倒下的身体旁,几近失去身为一个人类的知觉。满目刺眼的红提醒所发生的事,而我更宁愿自己可以装聋作哑,没有看到这一切。
“他会死吗?”
医生说:“不会,手术还算成功,不出意外的话病人很快就能醒来,但是关于他的左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发觉自己开始听不懂,“......什么左腿?”
“病人的左膝被刺伤,大腿也中了两刀,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几乎休克。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能做到的就是保住那条腿,但还是会落下残疾,不能再做剧烈运动。”
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在听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残疾,”我听见自己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问,“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
那天我在陈锋的病房门口站了很久。想起出事那天他用力攥着我的手,整整一路都在半昏半醒中重复着一句话,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晰想起他的声音与呼吸节拍,所有一切,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