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太没料到她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看她这般通透,又思量着她和薛医生交好,陆太太也没有过多隐瞒,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恳请方小姐帮帮忙。”
她轻叹了口气,垂眸道,“犬子自幼在家学医,根本不知外面是个什么境况。这样鲁莽行事,当真是给添了大乱。”
“我现在就联系薛医生。”素安拉了陆太太的手,恳切道,“您不用这样客气。陆公子也是为了中医而努力奔走。他是为了正事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实在让人敬佩。更何况,薛医生也是支持中医延续的。”
这可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郑亮退口而出,“果真如此?”
“是的。”素安道,“我之所以知道中西医的这件事,也是薛医生告诉我的。前两天薛医生还说,他正打算去金陵,助中医一臂之力。想必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这个时候,多说什么都是在耽搁时间。素安只简短讲了这么几句,就和郑亮说了一声,用他屋里的电话打给薛家。然后托了薛家联系薛医生。
素安在内室打电话。
外间屋,陆太太远远看着她的纤细身影,缓缓的松了口气。如果真的能够说服薛医生来帮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中南几省都是蔺都统的势力范围,从恒城到金陵,不可避免的要经过他的地盘。而蔺都统身边的薛副将,正是薛医生的儿子。
现在薛医生也要去金陵。如果他肯帮忙,那么不止是从恒城来往金陵的路上可保清和无恙,就算在金陵,想必清和也能安然无忧。
屋内素安拿着话筒,眉心蹙起,边说着话边小幅度来回走动。
陆太太提着一颗心看着,生怕事情出现变故。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终于,素安放下了电话,面带微笑地走出来。
“您放心好了。”素安宽慰道,“薛副将刚好在家,我和他说过了这件事,他说薛医生正在去往金陵的路上,今晚应该就能到。到时候他会和薛医生说起这件事。另外,陆公子既然不喜旁人盯着他,薛副将打算让人沿途暗中照看着陆公子,必然不会让他有事。到时候有什么消息,他们会随时和我联络。我知道后即刻告诉您。”
薛副将答应的很爽快。因为陆清和一路安然无恙,对他们来说也很有利。都统大人盯着恒城这边很久了,打算看准时机拿下来。现在的话,卖陆厅长一个人情,可是大好事。
忧心了那么久,忽然得到了这样稳妥的可靠的保证,陆太太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再也忍耐不住,拿着帕子掩面低泣。
“多谢方小姐了。”陆太太等到心情平息些后,拉着素安的手,连连道谢,“过两天我家里有个舞会,您一定要来。”
这舞会是上个月就计划好的,筹办一个多月,终于到了日子。
刚刚陆太太还因儿子的事情打算推后舞会的计划,现在放心下来后,决定照着原打算进行。
毕竟邀请的各界有权有势的人士很多,真要改日期的话也很麻烦。
认真算来,舞会能够按时行进,也要感谢方五小姐这次的帮忙。
陆太太诚恳邀请,素安推辞不过,答应下来。
两人相携着一同往警视厅外走。
出了门后,素安眼前再次浮现了那缥缈幻像,忍不住提醒道,“陆太太,舞会那天,您别戴红宝石的首饰。选其他样的吧。”
刚才为了让陆太太心情放松下来,素安一路走着的时候说了好几个笑话。陆太太愣了下,只当她还在开玩笑,就问,“为什么?可是素安不喜红色?”
“也不是。”素安浅笑着说,“刚才您不是说吗?有位法国外使夫人恰好在恒城做客,到时候也会参加舞会。我记得这位夫人也喜欢红宝石,怕到时候首饰样式万一撞了不太好。”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陆太太听后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陆太太本打算用自家汽车送素安回去。可素安想着陆太太现下心情还在紧绷着,还是让她独处一段时间静一静比较好,就婉拒了她的好意。
两人就此别过。
素安叫了玉宁一起坐黄包车回去。
谁知道车子驶出一条街刚刚转过弯去,原本交错而过的一辆汽车突然转了方向,追了过来。
那辆雪佛兰车子赶在了黄包车前头停下,横车拦在路中央。
玉宁气狠了,指了车子高声叱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会不会开车!”
她可是蔺都统的手下。蔺都统什么身份?就连他身边跟着的随从,在这儿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哪需要怕这些人!
汽车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斯文俊秀的一张面孔。
年轻男人白净儒雅,本该是翩翩君子的模样,此刻看上去却有些狼狈。
沈逸林红着眼睛,眸中蓄了泪,痴痴的看着黄包车这边,激动万分语无伦次的说着,“安安!安安!果然是你!你真的没事!”
此时,半夜三更的,却有辆庞蒂克车快速驶来。车子的发动机声混杂着车轮碾过枯叶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有些刺耳。
大黑天的,行驶在这种鬼地方,正常人都会犯怵。驾驶座上的司机双手握牢方向盘,双眼不住的往四周看着,后背由于发慌而慢慢出了汗。
秋末的冷风吹过,挟带着乱葬岗的阴冷之气,撩得他后背一阵阵抽紧,连带着心脏都有些紧缩。
突然,司机瞪大了眼睛朝向左前方的某一处。
“都统,”司机声音压得很低,磕磕巴巴的喊了一声后猛踩刹车。然后回头,对着后面说,“前方路上好像有人。”
后座上的男人高大挺拔,大半身形被车中暗影所遮蔽。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后窗投入车中,也仅仅能照到他紧抿的薄唇和坚毅的下巴。
“这里到处都是人。”低沉醇厚的男声从后缓缓响起,语气很是随意,显然不曾放在心上。
乱葬岗里确实都是人不错,但都是死的……司机赶忙指着左前方说,“可这人是活的。在走着。”
思路再次被打断,后座的男人终是不耐烦了,抬手搭在车窗上敲了一下,指中雪茄闪着些微燃烧的红点。
“走。”他不容置疑的道。
司机再不敢言,只能依命行事。
车子启动往前行了几米,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终于映入了后座之人的眼中。
他不过随意一瞥,恰好见到模糊身影倒下的刹那。抬指轻叩车窗三下,考虑到这里离恒城不算远,他最终让司机停了下来,长腿一迈,离车朝着那个身影寻去。
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纤细的身形瞧上去十分柔弱。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此刻应该是在家中温暖柔软的床上安睡。她却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身体无意识的蜷缩着,显然难受得紧。
他自认不是心善的菩萨,半眯着眼低头看后确认不认识,转身打算离开。谁知这个时候小姑娘略微清醒了点,模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
荒郊野岭的乱葬岗,一个不该出现的活人,到底想说什么?他难得的起了点兴趣,俯身到她旁边,聆听。
……
几日后,恒城。
平时安静沉寂在城西一角的方家,今日却从天不亮就开始热闹起来。原因无他,方家大女儿在今日出嫁。
如今是新旧思想交替的年代,年轻人有的选择新派西式婚礼在教堂完婚,有的则依着老人的习惯行中国传统礼仪。今日方家女儿出嫁,择的便是旧式礼。
大红的盖头蒙在头上,方淑婷坐了轿子,满心喜悦摇摇晃晃的往沈家赶去。
谁知半途中陡然生出变故。轿子毫无征兆的突然停了下来,几名轿夫窃窃私语着,停步不前。连带着吹奏喜乐的人也跟着止了步子停住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