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1 / 2)

龙尾勒在腰身的那一瞬,阿箬疼得几乎昏死,腰间没了知觉,仿佛骨骼已经断裂。听南边来的商人说过湘南国的巨蛇,有一抱粗细,但巨蛇和眼前的蛟龙比起来,简直就是蚯蚓。

阿箬竭力喘着气,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口血,隐约听见蛟龙嘲弄她:“把你身上藏着的符咒乖乖掏出来吧,凡人纵然从仙门手中求得了黄符,血肉凡胎最多只能驱使一二成的灵力。你对付不了我的。”

阿箬垂着头,像是死了一般。唯有左手手心,依然紧紧的攥着什么。

“怎么,你还想试试?”

“嗯,是想试试。”女子气若游丝,却还强撑着风轻云淡的语调。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了。它见过许多女人濒死前拼命挣扎的样子,但当她们意识到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后,再坚韧也会绝望。

还尝试什么呢?凡人生下来就注定脆弱。

阿箬颤抖着将左手送到了唇边,手上符咒沾染了她的血,开始有淡淡的华光流转。

蛟龙并不阻止,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权当是看笑话。

掌心摊开,那枚赤色的符咒轻飘飘落地,爆开了一小串火苗,连龙鳞都未曾灼伤,且马上在湖水中湮灭,简直毫无杀伤。就如同千百年来,人类每一次反抗一样,拼尽全力也只燃起微弱星火。

蛟龙终于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嘲笑这个凡人的愚蠢天真。

但那符咒却忽然又有了变化。轻飘飘落地的灰烬变作熔岩一般的流金,自行在地上爬行成了一道诡异的花纹。

这是唤神阵。

方才阿箬以自己鲜血引燃的符咒本根就不具备什么杀伤性,但这道符存在的意义也并不是为了直接杀死蛟龙。阿箬想要的,是唤醒藏在地宫深处的某个家伙。

凡人天生没有灵窍,无法吐纳天地灵气,吸收日精月华,自然也就不能修行问道。可凡人会在自己的族群中挑选出一批人,称之为“巫觋”,使他们掌握简单粗浅的法术,能与神明交谈。

巫觋们世世代代传承的阵法中,“唤神阵”是最常被应用的——不叫醒沉睡于山川河流的神明,如何向祂们献祭,又如何向祂们表达人类的诉求?

定飖湖岸上,在目送着三百余艘小舟沉入湖水之后,勾吴国年轻的巫祝并没有急于离开,她盯着平静无浪的湖面,心里想起了很多事。

五年前她还是个孩子,那年的勾吴巫官还是她的师父。年幼的孩子不通世事,却已明白了死亡的含义。当她看着一身红衣的嫁娘被湖水吞没的时候,她害怕的抓住了师父的手。

但师父神情漠然,岸上其余的人也都是见怪不怪的表情。大家早就习惯了每五年奉上一位牺牲品,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有人为此庆幸,庆幸“河神”居然只索求一个女人而不是更多。

在很小的时候巫祝就被教导要对神明虔诚,师父告诉过她,人只要诚心向神明祈愿,便能获得神明的垂怜。

只要虔诚就可以了吗?

还得付出些代价。

代价是各种各样的祭品,比如田间收割的粮食、最肥美的牲畜、华贵精致的玉璧玉琮,以及……活人。

做了这么多年的巫女,她让自己始终保持着对神明的敬意。可是勾吴国每五年就要有一个女孩永远的失去性命,白发父母丧女时的痛哭偶尔会让她忍不住怀疑,这样的牺牲是否合理。以及,继续纵容这样的牺牲,有朝一日神明会不会变得愈加贪婪。

今日即将死去的是她的友人——说是友人也不大准确,阿箬只是湛阳翁主的侍女,论身份是不配与她为伍的。在神明眼中或许凡人都是一样的低贱,但是凡人却喜爱依照出身和权财划分三六九等。总之阿箬不算是她朋友,最多只是故人,可这个故人即将死亡的事实,却让她止不住的难过。

阿箬是不会甘心赴死的,巫祝熟悉这个故人的性格,知道那张文雅秀丽的面容下,是多桀骜固执的性格。在到达定飖湖之前,阿箬向她索要了一张符咒,唤神符。

“从古书上的记载来看,定飖湖之前不是湖,而是山陵。千百年前这里被称作殓玉冢、仙人墦,你不觉得这名字很古怪么?”

“你怀疑,定飖湖下沉睡着……古神?”作为巫祝她从师父那里听到过不少描述上古时期神魔之战的传说,虽然她无法回溯时光亲眼见一见过去,但在很久很久之前,必然是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

人在神的庇护下得以保存,并在九州大地繁衍生息,魔被封印斩杀,成为了过往云烟,至于神……他们或是与日月山川合为一体,或是沉睡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或者是云游三千世界,总之踪迹难寻。

阿箬猜测定飖湖下就有个上古时代的神在沉睡。巫祝赞同她的猜测。定飖湖一带草木长得都比别处旺盛,似乎便是受了灵气滋养的缘故。也许湖底真的有神,要是祂醒后看见自己“卧榻”前盘踞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龙,谁知道祂会不会恼火,要是能一怒之下把蛟龙宰了然后回去继续睡,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其中风险很大。可那又什么办法?人生来孱弱,想要活下来很多时候只能靠运气。

巫祝僵硬的站在岸上眺望,终于她看见了有微弱的金芒腾升。

巫祝霎时振作精神,双手结印,率领着身后的巫觋们齐齐跪倒,念诵起了她从小学到大的唤神咒诀。

第4章热爱打脸的古神

在亲眼见到唤神阵成型之后,蛟龙露出了一个恐惧至极的神情——阿箬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张龙脸上看出表情,她怀疑自己是受伤太重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她听见了一声尖利的啸声,蛟龙用吼叫传递着它的惶急和恼怒,龙尾一甩,阿箬被狠狠的砸到了石柱上。

前所未有的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张开嘴,却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

石宫晃动了起来,砖石大块大块的往下砸。阿箬血肉之躯当然不至于撼动石宫,这座宫殿之所以摇摇欲坠,是因为唤神阵正在生效。

熔浆一般的赤金华光如同蛇一般爬行在大地,大地震颤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你干了什么好事!”蛟龙惊惶的怒喝,“你知不知道你放出了怎样的东西!”

老实说阿箬也不知道唤神阵即将唤醒的是哪位古神。有传言说那些太古时期就诞生了的老家伙一个赛一个的乖张,但她很是无所谓,看见方才还恶狠狠的蛟龙现在慌得如同没头苍蝇,她觉得十分有趣以及开心,原来高高在上的所谓“河神”也有畏惧的东西啊。

蛟龙在阿箬无声大笑的时候又一把将她卷了起来,它看起来在短暂的纠结过后终于做出了选择,比起逃命它似乎更想最后搏上一搏。石宫的地砖在剧烈都震动下龟裂剥离,露出了湖底深色的泥土——不对,那不是泥土本该有的颜色。

石宫下是比唤神阵更为庞大的符阵,以血色的线条勾勒着阿箬看不懂的符文,整片土地如同被鲜血浸泡过多次一般呈现不祥的锈红,而现在这片锈红的土地正在被金色的唤神阵逐渐撕裂。

阿箬被龙尾缠着,却一时间忘了恐惧只是呆呆的瞧着眼前的猩红发愣。紧接着又是一阵尖锐的剧痛,龙爪刺穿了她的心脏,血液争先恐后的涌出,先是在湖水中弥漫,之后又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吸附,如同赤色的颜料一般涂抹在了湖底的符咒上。

伤重之下的阿箬恍惚间明白了一件事情,蛟龙每五年向樾姑城索取年轻女子,或许真的不是为了食用那么简单。湖底的符阵似乎是为了防止沉睡的古神苏醒所设,而处子鲜血的作用则是加固这个符阵的效力。蛟龙口中吐出低沉威严的语句,阿箬听不懂它在吟诵什么,可是伴随着雷鸣一般的低吼,两个叠在一起的符阵各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是在进行一场角力。

她心脏处的伤口不停的往外涌出新鲜的血液,人的身体里居然能有这样多的血……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里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感慨。

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很想睡一觉,而在重度失血的情况下,这一睡,恐怕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她竭尽全力的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尽管她也清楚此时此刻再冷静也于事无补。金色的唤神阵逐渐黯淡,血液重新书写了湖底阵法上的符文,大地的震颤一点点的平息,最后也并没有什么破土而出。沉睡在地底深处的那尊古神大约只是翻了个身又再度睡下了。

她输了,拼尽一切的去挣扎,还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