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却似乎十分害怕她,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她一步步的走近,她便一步步的后退。
熹微的晨光穿透东方浓云,落在了风九烟的身上,在日光下,她的身躯和面容在逐渐的发生变化——变化其实不算大,只是个子略微拔高、肩背稍稍变宽、眉眼更为深邃,娇媚的少女在几次呼吸的时间里化作了清隽的少年。
风九烟是树妖,树木本就是没有性别的,或者说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风九烟有阴阳双相,愿意以哪一面示人全凭他自己的喜好。七千年前他一度放弃女子的形态,以男子之身行走于世上,不过若真仔细算起来,他的法力其实是在作为女人的时候比较强一些。
“你别靠近她。”被藤蔓固定在半空中的聆璇嫌恶的警告风九烟。
男子模样的风九烟根本不屑于理会他,执着的朝着阿箬所在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阿箬不停的后退,却最终退无可退,还在惊惶之中不慎绊倒,爬起之时风九烟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怕我呢?”他小声的埋怨,碧色的眼瞳中仿若有水光潋滟。
阿箬因这片刻的温柔而呆滞,不知不觉竟朝他伸出了手。
风九烟心满意足的抿唇,然而就当他触碰到阿箬手心的那一刻,眼前的阿箬忽然化作烟雾消散,阿箬所在的地方窜出一支光矢,直刺风九烟的要害。
“都说了让你别靠近了。”聆璇在半空注视着风九烟狼狈的模样,冷冷的讥诮。
“幻术,这是幻术!你胆敢骗我!”被重伤的风九烟倒在了地上,之前被阿箬刺伤的心口这一次又添上了新的伤口,他疼得在地上不住发颤。
愤怒之中的妖王收紧了缠住聆璇的藤蔓,伴随着清脆的响声,聆璇呕出了一口血。
“她在哪里!”风九烟厉声喝问,男女之相来回转换,理智与狂躁交迭不定。
“你这样在意她,莫非她是那个人的转生?那我更加不能让你得到他了……”聆璇声音虚弱,面色的神情却还是如方才一般从容,风九烟越是情绪激动,他越是嘲弄得起劲。
忍无可忍的树妖从地上爬起,猛地向他扑去。聆璇却在对方的杀招到来之际化作了砂砾一般光点,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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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是与聆璇分开行动的。
他说:“我是被鬼蛛娘他们紧盯着的目标,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眼下我要去樾姑城,他们说不定就在樾姑城前设下了埋伏等我。跟着我你可能会受伤,所以我建议我们暂时分开,你觉得怎样?”
“分开行的动?”初听他计划时阿箬有些懵。
“嗯。你在暗,我在明。我去拖住风九烟他们,你则潜入樾姑城中,帮我寻找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便是我的软肋。当然你找不到也没关系,只要别让鬼蛛娘得到它就可以。我把我的佩剑白霜送给你,它能够保护你的安危。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其实阿箬是有些害怕的。
她一个凡人,在妖魔鬼怪鬼怪面前不吓得走不动道就算不错了。月色下的樾姑城漆黑阴森,城内藏着多少危险她尚不得而知,一柄剑真的就能保护她?
可是,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44章“丰安侯?”
阿箬之所以应允聆璇的请求,原因很简单——她在聆璇眼中看到了信任。
浮柔岛上的修士在阿箬面前态度各有不同,有人轻视于她、有人厌恶于她,哪怕是待她最为亲和的公孙无羁,在很多时候也仅仅只是将她视作了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凡人而已。唯独聆璇放心大胆的将关系到他性命的大事委托给了阿箬。
既然他愿意相信她,阿箬也不好叫他失望。于是她最终还是握住了“白霜”的剑柄,朝着聆璇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樾姑城中,不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眼睛会被欺骗。真实与虚幻,你要凭借着你的头脑去判断。”这是进入樾姑城之前,聆璇给她的最后忠告。
进入樾姑之后,阿箬发现聆璇的叮嘱的确十分有必要。因为现在的樾姑城,就是一个让人难辨真假的地方。
从城外山岗往下眺望,樾姑城是一片断壁残垣。可是身在樾姑城中,所见到的却是与过去一般无二的繁华喧嚣。
樾姑地处东南水网稠密之处,各地商贾南来北往常需途径樾姑,樾姑城宵禁并不严格,常有夜市通宵达旦。即便是半夜三更,也可以听到商贩叫卖、见到行人往来。
阿箬走进樾姑,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通明的灯火,行人穿梭于灯下,或笑或闹,便是那市井泼妇的拌嘴、小商贩讨教还价的争执,都是那样的鲜活亲切。一刻钟之前,阿箬接受了樾姑城百姓皆已死亡的事实,怀揣着悲痛进入了曾经被她视为半个故乡的地方,而此时此刻,在她认知中已经死去的人却又好端端的活了过来。
“来,姑娘,坐。”食肆的老板娘热情的张罗阿箬在她店内坐下,问她是要热汤面还是苦麦饼。
阿箬僵硬的站在原地没动,按住佩剑沉思不语。
她以为她进入樾姑城内会看见一大群的妖魔鬼怪,届时她只要拔剑迎敌就好。然而妖魔没有出现,她眼前只有一个个面目和善的凡人。
聆璇说,眼睛会被欺骗,也就是说,她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此刻拽着她胳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妖怪么?她需不需要直接拔一剑斩下去?
“姑娘,瞧你风尘仆仆,想必是远游的旅人吧,开来我这儿坐坐,吃点热乎的东西,歇歇脚、暖暖身子。”食肆老板娘殷勤的劝道,阿箬抬眸看了眼不远处充满了烟火气的小小铺面,又看了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士农工商,目光最后还是落回到了这老妇人身上,她垂眸,借着灯火的光,在老妇人手腕见到了丑陋的斑痕。
是尸斑,这位仍旧像往常一样做着小本买卖的老妇人已经死了。整条街上的人也都死了,清风拂面,阿箬嗅到了隐隐约约的臭味。死者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仍旧固执的在阳世停留,重复着过往平淡的日常。
右手掌心被聆璇烙下的印记开始发烫,下一刻上古神剑“白霜”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白霜严格说起来不是一把剑,在阿箬看来它比较像尖锥或是利刺,甚至还会在不同的情况变换不同的形态。在聆璇手中白霜长有三尺,锐不可当,而在阿箬这里,白霜是灵巧轻便的匕首。
阿箬挥动它——斩断了自己的半截衣袖。
她原是想要直接将那老妇人的手给砍下来的,可是匕首落下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心软刺偏了。
她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从小到大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拥有过任意裁决人生死的机会,杀人这活她是真的不熟练,凡人就是容易被眼睛所见的东西个给蛊惑。如果她面前的是牛羊猪狗、是妖魔鬼怪,她绝不会手软,可一个慈祥微笑的老人,叫她怎能毫不迟疑的动手?
所以她只是斩断了她的衣袖,衣袖裂开的那一刻她挣脱了老妇人的手,借机飞快的后退,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老妇人死死攥着半截衣袖的手此时正缓慢的长出尖锐的指甲,她抬起头看向阿箬,面颊是青灰色的。
“姑娘,要不要坐会?风尘仆仆一路走来,想必是累了吧。”老妇人咧嘴露出满口尖牙,木然的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词。
阿箬攥紧匕首紧盯着她,与此同时集市的灯火骤然熄灭。假象被粗暴的破坏,只眨眼间她从繁华回归到了荒凉。人类的肉眼无法适应光源的瞬间离去,她短暂的眼前一黑,但警惕让她及时的将白霜横在胸前,这一刻白霜锋芒暴涨,从三寸匕首化为了凛冽的长剑,整条街的活死人都在月下变为了狰狞的模样,一步步的朝着阿箬靠近,如同野兽一般低声咆哮。
这些家伙已经不足以被视作为人了,不如给他们个痛快。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