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并不意味着我不爱她,爱慕与厌憎是两种互不干扰的情绪。而且仔细说起来,对云月灯抱有复杂感情的不止我一个,就比如说鬼蛛娘,她对云月灯感情可比我的要激烈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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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蛛娘悄无声息的从半空落下,将自己挂在了悬崖之上。
从她这个角度远望,可以看见阿箬和风九烟的身影而又不会被风九烟发现。她经常会来这里偷偷看一眼阿箬。
她并不喜欢阿箬,只是好奇云月灯的转世会是什么样子。
云月灯是恶人,在后世的史册之中,她功劳赫赫足以名垂千古,但对于她那个时代许多的人来说,她就是十足的恶人。
那个叫阿箬的小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前世双手染了多少的血?呵,她当然不会知道,轮回之后前尘尽忘,她重新开始了新的一生,这一生纯澈无辜,只留下鬼蛛娘一人受昔日回忆的煎熬。
云月灯出世的时候人族四分五裂,结成不同的部落依附于不同的神。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凡人就像是野草,被牛羊啃噬、被野火燃烧,来年春天还能长出新绿。而云月灯的所作所为相当于垦荒,不给野草生路非要将整片荒原上的草悉数拔了再种上麦苗。
她活着的时候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战争,为了夺权、为了开疆拓土杀了不知多少的人,那十多年来人族所流的血,恐怕比过去百年还要多。
鬼蛛娘是被她所攻下的某个小邦国的王女。
那时候她还叫云伽,自幼被云月灯所收养,连名字都是云月灯所赐予。幼年时的她是母国送来然渟部的质子,代表的是两邦结盟的美好愿景。普通的百姓们都希望不再有战争发生,而那时的云月灯假意接受了他们的请求,许下了和平的承诺,为了表达她的友善,她还将她这个小小的人质收为了义女,起名云伽。
那时的云伽才两岁,她在云月灯身边生活了十年,十年来一直天真懵懂,将云月灯视作自己的养母,全心全意的依恋着她。却不知自己原来只是云月灯笑容背后包藏的野心。她在云月灯的安排下学习然渟部的文字、习俗,完完全全的忘了自己的母邦的乡音。
直到有一天然渟部的金戈铁马踏破了她母国的城邦,她被云月灯带回了她自小离开的故乡,在那里她被拥立为王。父母亲族的尸体让她瑟瑟发抖,而云月灯则强硬的将她拽上了王座,用十多年如一日的温柔话语告诉她,王位就是她给她的生辰贺礼。
不,那并不是所谓的贺礼,那是致命的毒是锋利的刀,云月灯只是将她当做傀儡,借她的手屠杀了她一拨又一拨的同胞。那段时间她被折磨到几近崩溃,费尽心思才从云月灯的手中逃出来,付出的代价是所有跟在身边的好友统统为了保护她而死去。
然而重获自由之后,她见到的是更可怕的天地。
第104章决战前夕
云伽在流浪的途中,见到的是人间地狱。
长年累月的战争让村寨凋敝让城池成空,她走过许多曾经繁华的都会,所见到的只剩断壁残垣,寒鸦在枯树上鸣啼,道旁是干枯的白骨。
兵燹过后是灾荒,农田无人耕种大片荒芜。灾荒中死去了更多的人,他们倒在逃难的路上,死之前双眼瞪着天空,也许是不甘,也许是不解。他们已经在努力的活着了,为什么上苍还不给他们一条生路?
灾荒过后接踵而至的是大疫,无人掩埋的尸骸污浊了土地和水流,疾病在大地上迅速的蔓延开来,一批批的人倒下,倒下之后就再也没能爬起。
云伽走过一重重的山川,见证了一场场的苦难。最初的时候她为人间地狱而惊恐,后来她为生离死别而悲戚。她曾握住将死之人试图拯救他们,可是每一次的努力最终都只能成空,她阻止不了死亡。最让她绝望的是她从一个兵痞的手里救下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年再去到那个村庄时孩子却还是死了,饥荒之中百姓易子而食,他成了邻人逃难时充饥的口粮。
十多岁的女孩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父母兄姊死的时候她不曾流泪,因为比起悲伤,那时她心中更多的还是震惊;伙伴为了掩护她逃离云月灯的掌控而死去的时候,她也没有流泪,因为除了悲伤,那时的她心里还有对未来的希望。而当她将这个世界的种种凄惨都收入眼中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悲恸,倒在一具具骸骨之间放声哭泣。
魔气在那时候侵染了她。
每一个惨死者生前的不甘、每一个试图活下去的人在这乱世中挣扎的执念、每一抹枉死魂灵的怨恨交织成了阴瘴,阴瘴跟随了云伽一路,终于在她精神崩溃的时候趁虚而入。
众生皆苦……
活在这世上如活在汤镬之中,百般煎熬,不得解脱……
可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我们有什么错呢……
活下去、活下去……
无数道声音在云伽耳边响起,像是有千百缕死魂在她耳边呢喃,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交织在一起后便如同被活埋如棺材的人因不甘而用指甲抠挠木板的声音。
云伽过去的信念早已崩析,她曾是云月灯的养女,所学会的一切本事都是云月灯教给的,所拥有的性情也是云月灯培养的,她充斥于她记忆中的每个角落,是她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如果没有云月灯,那么就不会有现在的云伽。而怨恨让她背弃了云月灯,背弃云月灯意味着她要重新寻找自己的价值所在。
于是她朝着阴瘴伸出了手,主动的拥抱了它们。
云伽是这世上第一个主动被阴瘴吞食的凡人,或者说不是阴瘴吞食了她,而是她主动将千万名死者的不甘纳入了自己的躯体。从那之后这世上再没有云伽,只剩下鬼蛛娘。那个叫做云伽的孩子死在七千年前的某处荒村,死的时候还不满十四岁。
鬼蛛娘保留了云伽的记忆和爱恨,但鬼蛛娘毕竟不是云伽。此时此刻她远远的望着云月灯的转世,没有心跳的胸腔同样也没有过去复杂激烈的情感。
行了,该走了。她悄悄告诉自己。
这个叫阿箬的女孩也就那么好看,长得不像云月灯,性格也不像云月灯,她再怎么观察也没法从对方身上发现云月灯的影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天天来这盯着阿箬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无聊吧。
但就在这时阿箬看向了云伽藏身的方向。
这八成是巧合,凡人的眼力一向很差,风九烟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阿箬更加不可能见到她。然而阿箬这一眼却让鬼蛛娘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撒手从悬崖摔下去。七千年后她依然惧怕云月灯。
与此同时风九烟似乎也发现了她,豁然站起之后藤条自他脚下一瞬张开。
不,不对,他们不是发现了她。鬼蛛娘抬头看向天空,罹都的天空向来是漆黑的,可是这时却被染成了血红。她嗅到了浓烈的魔气,抬头时看见了率领着大批眷属飞来的红孔雀。
“平宁羽?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鬼蛛娘惊讶的喃喃。
很快她发现,来的不止是平宁羽,四面八方都有魔尊率领着眷属赶来,包围住了这座山谷。他们倾巢出动,就好像是最终的决战终于到来。
“怎么回事,曈并没有事先通知我。”鬼蛛娘心烦意乱的看向魔巢所在的方向,“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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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巢。
魔尊子藏从浅眠中醒来。他睡得不是很好,梦里他见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他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过去分离出了那么多额神魂逃离罹都寻找附体的目标,那些神魂在人世经历了种种悲伤,他们的记忆也会一并传送到子藏这里。子藏对这些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平日里他都会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然而每当他睡下,脑子便会不受控制的运转将那些被他深埋的记忆翻出,搅得他不能安眠。
他不该睡过去的,睡着的时候是他精神最为脆弱的时候。可是最近的生活实在太无聊,除了睡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八大魔尊近来齐聚在了一起,原本被封印在罹都之外的鬼蛛娘回来了,那些在七千年时间里总争来斗去的魔尊也因为曈的劝说暂时放下了刀剑联合在了一起——因为曈告诉他们,重获自由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只要他们乖乖听她的安排,他们就能从这七千年的牢狱中解脱。
魔尊们平日里各自为政,就好比是不同山头的狼王,谁也不服谁。可是他们都愿意听曈的话,这是大家对曈实力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