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着凉了吗?声音有些不对劲。”季铭皱着眉,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出逼囧的地下室,关心的问。
“没,没有,可能最近下雨降温吧。”季业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哥你好好工作,有同事找我呢。”他急匆匆的挂了电话,生怕季铭从他这一通试探的电话里听出些什么来。
但是显然电话那头的季铭更加担心的是他的鼻音。
深夜,当季铭审完最后一个犯人,拒绝了局里一众下属的挽留,披着霜露和星光,执意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小洋楼没有一点灯光,就像以前他孤零零的住着的样子,没有一点儿人气。
他叹了一口气,满腔的热血好像就像熄了火的车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在车里狠狠的抽了一根烟,直到烟灰燃尽才走进屋子里。
临睡前,他不放心,绕道阿业的房间,却从房门下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光。季铭的心也像这一点微弱的光,就像已经熄灭的炭火中又燃起了一点零星的火点,这足以让快要冻死的人激动沸腾。
他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果然看见被子里裹着一团,床头亮着暖橘色的灯。阿业睡觉喜欢亮着灯,好像这样他就不是一个人一样,有人陪着才睡得着。
季铭带着一身寒气,轻轻坐到季业的床边,他低下头正好看见季业露出一张小脸,有点干的的小嘴上起了点皮。季铭想起电话里的鼻音,心里有些不放心,刚想伸手试一试季业额头的温度。
刚探出手还没等碰到季业的额头,又默默收了回去。他将两只手合到一起,用了搓了搓,又朝手心哈了一口气,将手贴到衣服里温热的皮肤上试了试,确定不冰了才敢放到季业的额头上。
反复对比了好几次,确定没有发烧,季铭才放下心来。他就那么坐在季业床头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才起身慢慢的走出门。
季业升职了,两边都是。医院这边他成功熬走了老院长,成为南京第三军区医院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院长,同时他也接到了杜鹃姐牺牲的消息,他成了南京站□□地下情报队队长,代号‘月季’。
南京城里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报纸上每天都在传,日军快要打到南京了。医院里也渐渐忙碌起来,不时有前线撤退的士兵,大多都是伤残的送到南京的各大医院,尤其是军区所属的第三医院,每天接纳的伤员把整个医院大厅挤满了人。
季业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门口有敲门声响起。他秀气的眉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还是道:“请进。”进来的是一个军人,他的脸上一片肃穆,敬了一个军礼,立正,站好,开始汇报。
季业戴上桌上的金丝框架的眼睛,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边听着汇报。
“报告院长,今天入院的一共一百又三十二人,其中有一百又二十一人是前方的士兵,有半数以上是重伤。医院已经超过负荷百分之十了,基本仪器也不够用,还有不少人开始闹事。”那军人是季铭专门安排给季业当保镖的勤务兵,却被季业‘大材小用’的干了护士的活儿,但是他不但没有丝毫抱怨还笔直的站着,面色不改的汇报。
“准备一下,今晚还有一批受伤的士兵会到医院,让护士站帮忙安排一下。”季业拿起一支钢笔,流利的在文件的页脚签下名字。
那军人顿了顿,像是有些奇怪,但终于还是道:“是。”
季业等了半响,也没听见关门声,奇怪的抬头,“还有什么事吗?”
“长官说二小姐得了病,让您跟着撤离南京。”那军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起了每天都重复的话。
“我不会走的。告诉大哥,不要拿同一个法子骗我两次。”季业的笔一用力,纸被划破一道痕迹。他固执的在破了的纸上继续埋头写着什么。
那军人没再说什么,默默敬了一个军礼,退了出去。
季业从医院大楼的玻璃窗看过去的时候,深夜只有车灯偶尔闪烁,可是络绎不绝的车喇叭声让人没有片刻安静,就像越来越逼近的日军,还有那道命令一样的催促。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逃。
隔天早上,季业还在例行检查,重症监护室里的几个老兵已经快不行了,可是他还是每天都去查看一下,昨晚刚到的受伤士兵拥挤在住院部,走廊里连移动都有些困难。
护士长急匆匆的跑过来,附耳说了几句,季业神色一变,嘱咐了一下一边的实习医生,就跟着走出去。
黑色的小汽车停在门口,一字排开的军用卡车护送,显然来人身份不凡。可是从车上下来的都是武装整齐的日军让一众医院高层都神情戒备起来。看到季业赶来才松了口气,一边的护士长问道:“院长,您看,这是租界里日军的车。”
季业的眉头皱了起来,南京城一直不太平他是知道的,可是这租界内的日军一直很安分,今天这架势几乎倾巢而动,到底所谓何事?难道是……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大步走到季业跟前,上上下下瞄了一眼,带着打量和不信任,终于还是伸手,“你就是季先生吧?”
“第三军区医院,季业。”季业面色沉静,这几年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神了。
“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们小姐病了。需要你的帮助。”那男人突然紧了紧握住的手,话也变成了日语。
周围一众人一头雾水,季业流利的日语更是让一众人惊呆了。
“抱歉,我们医院庙小,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我帮不了,还是另请高明吧。”季业下意识的拒绝。南京城现下已经够乱了,他们这医院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季业君,不要急着拒绝,您不先看看病人吗?”那男人盯着季业笑得意味不明。
“不管是谁,我都不治!”季业的态度很坚决,冷淡的撇了一眼武装戒备的日军,语气很是强硬,这种事一旦接下来就再也扯不清关系了。
那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车,喊了一声,“萍子,出来吧。”
季业感觉自己浑身一僵,他将视线移到那乌黑的车门上,终于,一条葱白的小腿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身穿素色旗袍的女孩从车里躬身走了出来。
她变了,原来的她最喜欢笑,最喜欢穿繁复宽大的和服,最喜欢热烈的红色……如今这个素衣旗袍装面色一丝不苟的人真的是萍子吗?季业不知道,也许是他的离开让她变了。
“季业君,别来无恙。”小野萍子双手搭在腰际,福了福身,抬头笑道。
她在对他笑,可是那笑容里再没有阳光的闪烁,再没有醉人的樱花,只剩下冰凉的风,就像研究所里被强制打进身体的冰凉液体,穿过胸膛,混着血液里。那些回忆如同毒素,被唤起之后在你身体里游窜,将你完全打散。
季业的脑子里如同走马灯般的回忆起那一年的记忆,最后好像都只剩下娇小的中国女人站在病房前,开口凉薄的声音在甬道响起,“那你走吧,但是如果被抓住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别来无恙。”季业回了一句中国话,终于他还是力排众议将萍子接到了医院里。可能是惧于那至今还在医院周围集结不曾退去的武装威胁;可能是唯恐落入口食,成为南京陷落的借口。
有些事情你逃不掉,必须要去面对,只是这一回,季业也不绝不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