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醉酒男人端着酒杯,晃动的身体僵住了。
旁边和他一桌的一直笑意盈盈的同伴,笑声小了。
“你有几个女儿?”程凉抬眼问醉酒男人。
醉酒男人不说话了,被酒精熏得通红的眼睛浑浊不堪。
“你不用夸我,这敬酒我也喝不下。”程凉说,“下一次肝硬化,别来我们院了。”
嘈杂的烧烤店瞬间安静了。
那个醉酒男人端着杯子喘着粗气,手抖得厉害。
最终,酒精烧掉了中年男人的理智,他把那一整瓶本来打算感谢用的价值不菲的白酒都倒在了程凉的头上,满头满脑。
“触我霉头!”被众人拉走的时候,他还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给你小赤佬面子你还触我霉头。”
……
一片混乱。
还在片羊肉的店老板吐掉嘴里的烟也冲了进来,一手一个把几个闹事的都给丢了出去,这其中还包括了从头到尾没动手只动了嘴但是杀伤力极大的程凉。
***
深夜十二点四十。
程凉和盛夏坐在马路牙子上,盛夏手里拿着一大包餐巾纸,程凉手里还捏着几张擦过的。
高度酒挥发得快,程凉身上基本已经干了,只是一身的烧烤味和酒味,闻上去像个行走的醉汉。
“抱歉。”程凉撸了一把黏在一起的头发。
本来是过来陪她拍纪录片的,结果她没什么事,反而是他惹了麻烦。
“没事。”盛夏举举摄像机,“我都拍好了。”
她来这里本来就只是为了拍老板手起刀落切羊肉串的样子的。
程凉笑笑,又撸了一把头发。
盛夏于是就又抽出两张餐巾纸递给了程凉。
那个醉酒闹事的中年男人被他们那桌的人带走了,临上车还骂骂咧咧的想要冲过马路来找程凉麻烦。
他可能是个大公司的小领导,捧着他说好话的人挺多,有人一边拦一边跟那个中年男人说,人家小医生年纪轻不懂事,让他大人有大量,程凉是小孩子说话童言无忌之类的。
声音挺大,盛夏隔着大马路都被气笑了,太荒谬了,一群哄着做过肝移植的领导酗酒的人却说人家医生童言无忌。
“这人的女儿做移植手术那年刚刚职高毕业,本来她学校让她去参加春季高考,结果因为移植手术的事黄了。”
“他家一儿一女,手术前我听他在病房里跟他老婆说,女儿没事,女儿总是会嫁出去跟别人姓的,我们都给了她一条命了,要回个肝也是天经地义。”
程凉笑笑:“手术是成功了,可他手术后就来医院复查了一次,当时指标不对劲,林主任怀疑他又喝酒了可他不承认。”
现在不用怀疑了,他这熟练得烂醉如泥的样子就是用女儿三分之二的肝换来的。
当事人觉得理所当然。
而当年在当事人手术里当一助的程医生,被泼了一身酒,只希望这个病人以后再次肝硬化千万别再来他们医院。
这种无力感对于程凉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事情发生前他本来心情挺好,他本来是在帮一个正直的的小姑娘做点正直的事。
他有那么一瞬间离这些糟心事远了,然后又被兜头兜脑砸下来。
砸懵了,也腻烦了。
“近距离看医生生活,是不是挺没意思的?”他问她。
熟了就知道,他没什么好剖析的,治不好的病有很多,甚至像这样后悔帮人治病的情景,也时有发生。
他的生活还没有那个挥着大刀的老板来得酣畅淋漓。
盛夏摇摇头:“起码你还能记得他是谁。”
程凉看了盛夏一眼,失笑:“那么禽兽的人想不记住都难吧。”
这人在病房里的那段发言导致那段时间小护士都不乐意进病房帮那人换药。
“可你能记住的病人并不多啊。”盛夏接着话茬。
她的安慰很拙劣,程凉还很不给面子的揭穿她:“你是想安慰我,我能记住的禽兽不多,所以大部分人都还是正常人?”
盛夏:“……”
程凉扯着嘴角继续泼冷水:“可这大部分的正常人里面,我能治好的也不多。”
盛夏:“……”
这个人,不太好安慰。
她也不太会安慰人。
可今天这样的事,他是需要被安慰的。
他本来就是为了她才半夜三更来这么乱的地方的,结果被人淋了一瓶酒,因为一身酒气被出租车拒载,只能坐在马路牙子上用烧烤店老板丢给他们的廉价餐巾纸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