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们再也不会争吵,再也不会为彼此生气,他长眠在科菲利安山上。
绿色的山脉是他巨大的坟墓,矮矮的墓碑上他的名字永垂不朽。
人们在教科书的书页中留下他的名字,在一部又一部的影像中讲述他的故事,有人从回忆里拉出关于他的一二片段,写成文章,万人传看,也有人年年来到科菲利安山上,在他的墓碑前献上一束玫瑰。
从此以后,会有无数的人扮演着他,自以为是地在屏幕里出演他的悲喜,但他们都不是他。
季远抱着季时卿的骨灰匣子在花园中站了整整一夜,一夜白头。
在季时卿死后,季远将自己所有的家产变卖,用来生产S305药剂,同时不择手段地疯狂地向元老院、谢家进行报复。
他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在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发现他所做的一切。
只是偶尔,他眨一眨眼,就会看到年轻的兄长坐在椅子上,微抬起下巴,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的兄长没有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然而季远对上他那双灰色的眸子,就会羞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还无法去面对他。
后来,他被送进狱中,几经周转,又被送到了金玫瑰区的一所疗养院中,他爬上疗养院中最高的那层建筑,就能看到坐落在远方的他们的家。
他们都说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
他只是想要达成他的心愿。
他还没有做完的,他来帮他完成。
又过了些许年头,他离开了疗养院,回到那座庄园之中,季昱去了前线,一号在季时卿去世后就不知所踪,只听说谢家派出过不少人去暗杀他,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
这偌大的庄园里面,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远常常一个人站在玫瑰花园中,一眨眼,一晃神,就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兄长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的他比从前年轻了许多,还有一个年幼时的季远藏在他的身后,捻着他的衣角。
季远痛恨帝国中的所有人,这些人中包括他自己。
在季时卿去世前的最后一年,太多太多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谋杀他,这样的帝国,有什么好救的呢。
他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未来,可是他的哥哥呢?
他再也不会回来。
眼前的幻象越来越淡,季远抬起手,如同想要抓住那年冬天里被埋葬在科菲利安山上的兄长一样抓住他的幻象。
一切都是徒劳,一切早已结束。
玫瑰凋谢,紫藤枯萎,城堡后面的湖水一日日地干涸,再也看不到金鱼游动的身影,湖畔的绿树再没能迎接下一个春天。
这座在金玫瑰区矗立了数百年的庄园渐渐走向衰败,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主人们一一离去,他们的名字随这座庄园一起尘封在漫长的岁月之中。
又过了许多年,这座庄园被作为季时卿的故居向世人展出。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季远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卧室中的温度并不算低,然而他却是冷得厉害,现实与梦境诡异得融合在一起,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置身在多年后,还是在多年前呢。
季远转过头去,他看到季时卿的幻象又一次站在他的床头,正无声地凝望着他,如梦中一样,如前世一样。
季远怔怔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滴落在浅色的床铺上。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他,然而他的手指又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幻象也在此刻消失,他仍旧是什么也抓不住。
他这样僵坐了许久,直到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再也坚持不下去,陡然落下。下一瞬,雪白的灯光将整个房间都照亮,柜子上的光脑屏幕上显示如今还是1202年的一月。
重新来过,过去的一切是否能都改变。
在某一个刹那,季远宁愿自己没有回想起这些往事,从前他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季时卿这个院长本来当着就没意思,他要是喜欢权利,自己可以把自己的公司送给他,现在却是不行了。
在未来他研发出来的S305号药剂可以救下很多人。
他说服不了季时卿,也说服不了自己。
可是他能救下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最后却救不下他自己。
如果知道时间真的可以倒流,让他回到从前的时空当中,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些他并不熟悉的实验数据全部都背下来。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与季昱的对话,季昱应该是在他之前就觉醒了过去的记忆,或许不止是季昱,还有许多人都重新来过了。
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只要那些人都站在他的一边。
季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直到今天才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会比季昱晚那么久。
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季远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他无法同自己解释这个时空是如何存在,也不敢深想他的兄长是否真的和过去一样。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间,他惧怕某一天醒来发现,这些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又或者现在的一切仍是发生在他的臆想世界当中。
他是真的疯了。
季远就这样在床上一直枯坐到第二天的黎明。
第二日的早上,阳光透过窗帘镂空的缝隙照射进来,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像是点缀了一整个星系。
他从床上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时,回过头,恍惚间又看到他的哥哥坐在床边,望着他不说话,只是再一眨眼,他又消失不见。
这样的幻象季远在过去看了多年,如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