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从飞仙楼里出来,撞见一脸阴霾的薛真,心里头重重跳了下。
“小,小姐。”随云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抬了抬手上一个精致的食盒,道:“苏姑娘爱吃的云片糕奴婢买到了,可要现在送过去镇平侯府?”
薛真垂下眼,再抬眼时又是一副娴雅温柔的模样。
“嗯,飞仙楼的云片糕自是要吃新鲜的才好吃,我们现在就过去,可莫让苏姑娘久等了。”
状元楼里,姜黎自是不知晓她那位死对头竟然同薛真搅和在一块了。
这会正在兴致勃勃地教余秀娘酿酒。
“喏,果子酒其实一点儿都不难,把果子洗净了,晾干后捣碎放入酒缸里,等它们自个儿发酵,再陈酿几回便好了。”
姜黎揭开一缸酿好的杏子酒,拿木勺子舀了一小勺出来,想给余秀娘尝尝。谁料余秀娘笑着摆摆手,道:“我就不尝了,我打小就不能喝酒。”
她父亲是个酒鬼,每逢醉酒,她与阿弟还有阿娘就没好日子过。
自此,她便闻不得那醉醺醺的酒气。
虽说这酒缸里飘出来的是甜腻的果香味儿,与记忆中父亲那令人作呕的酒气不一样,可果子酒终究是酒,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碰的东西。
姜黎对余秀娘说的不能碰酒倒是没多想,毕竟这世上的确有些人是不能碰酒的,轻则起疹子,重则喉头肿胀、呼吸不畅,连命都保不住。
她以为余秀娘也是类似的情况,便赶忙盖好酒缸,将那木勺子挪到嘴边,一股脑喝掉了。
看得余秀娘忍俊不禁。
“难怪娘说你只想到厨房做吃食,不愿意酿酒呢。”姜黎放下木勺,双手一环,便抱起半臂宽的酒缸,放回地窖里。
余秀娘笑着应一声:“我从前也是靠卖吃食为生,到厨房里做帮工可比去旁的地方合适。”
姜黎放下酒缸,回眸笑了笑,道:“那敢情好,我平日里也爱捣鼓吃食,回头我同秀娘子一起捣鼓。这盛京虽说好吃的东西不少,也有些东西也是吃不到的。”
姜黎说着便说起了桐安城那些好吃又不贵的小吃食。
小娘子生得美,脾气也好,说起话来软软糯糯,也没半点状元娘子的傲气,当真是很讨人喜欢。
余秀娘望着姜黎,不由得想,若是当年她没有随齐昌林进京赶考,说不得那孩子就不会掉,那这会她也会同杨蕙娘一样,有一个同阿黎一样贴心又可人的女儿了。
“阿黎,你那夫君,可会不欢喜你在酒肆这里帮你娘的忙?”
听见此话,姜黎美眸微微瞪圆,摇了摇头,道:“怎会?霍珏他还等着我挣银子养家呢。”
余秀娘闻言便失笑道:“他如今是正六品的都察院监察御史,年俸少说也有60两,禄米至少100石,职田也是四百亩起,还有岁末的养廉银与每月月杂,林林总总加起来,能养一大府的人了。哪还需要你挣钱养家?”(1)
这还是明面上朝廷给的合法收入。
那些胆子大些的,私底下捞点油水,收点底下人给的“孝敬”,就算是个九品小官,捞着的钱也够挥霍一辈子了。
姜黎被余秀娘说得一愣,也不由得冒出点疑惑。
倒不是疑惑她说的话,而是疑惑秀娘子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一个官员一年有多少俸禄多少职田虽说不是秘密,可再不是秘密,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能知晓的,还知晓得几乎分毫不差。
姜黎望着余秀娘,心里头忽然起了个荒谬的念头。
秀娘子不愿意提起的那位前夫,说不得也是个当官的,且至少是个六品官。
余秀娘也晓得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
可她不想找补,也不想用旁的借口来骗姜黎,只叹了一口气,道:“你那夫君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日后自是前途不可限量。我只是担心,有朝一日,他会嫌弃你。”
来酒肆的人都喜欢问起那位惊艳了整条长安街的状元郎。
余秀娘这两日自然也听了不少霍珏的事迹,说实话,那状元郎与阿黎的故事总教她想起自己与齐昌林的过往。
同样是出身卑微,同样是相识于微末,同样是小小年岁便成了亲,一同进京赶考,看他进士及第。
她余秀娘从前就是个卖货郎家的女儿,而他齐昌林也不过是个贫寒的读书人,若是不和离,他们二人说不得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可她与齐昌林的结局并不好,十六岁成亲,二十五岁和离。
她到现在都记得,齐昌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阿秀,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银月巷那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了,可你依旧是银月巷那个倔强的虞大娘子,我们终究是不能一同走下去。今生,是我齐昌林负了你。”
彼时只觉他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说她余秀娘配不上他这位刑部侍郎了,于是听罢那话,余秀娘果断和离,毫不眷恋地离开了盛京。
如今想想,他那时说那样的话,未尝不是在激她离开他离开盛京。可就算他真的有苦衷,他对她的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
伤了就是伤了。
那个在洞房花烛之夜与他结发成夫妻,同过甘共过苦的余秀娘,早就同他走失了。
余秀娘望着姜黎,心下一叹,但愿眼前这小娘子与她那状元郎,能有个不同的结局罢!
申时二刻,霍珏与宗奎、贾御史二人顶着兵部众官愤怒的目光,慢悠悠地出了兵部官衙。
贾隋对兵部那些人的目光,早就麻木了。
说句难听的,脸皮厚到一定程度,那自然是死猪不怕热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