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拎起那平安灯,轻轻一转,一个同她五官生得极相似的小女娃,便巧笑倩兮地冲着她笑,唇角点着两颗米粒般的梨涡。
不得不说,小女郎那笑靥甜津津的,让人一看便心情愉悦。
姜黎弯了弯唇,以后阿满生得像她,好像也不差。
她攥紧了手上的平安灯,道:“这平安灯我可得好好收起来,以后留给阿满看。”
此时的大相国寺,惠阳长公主亦是攥紧了手上的平安灯,抬头望着头顶的“药谷”二字。
深吸一口气,她上前叩门。
她的手冷得过分,不知是因着这呵气成冰的天,还是因着心底的期盼与恐惧。
“来了来了!”赵遣开了门,见到惠阳长公主似乎也不惊讶,恭敬行了一礼后,便道:“草民知晓殿下因何而来,请殿下随我来。”
惠阳长公主稳了稳声音,“有劳了。”
她提着灯,穿着件大红色的斗篷,疾步跟在赵遣身后。
厚厚的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地响,二人行至药谷深处,来到一片竹舍里。
“吱呀”一声,赵遣推开一扇竹门,道:“他在里头,公主进去罢。”
惠阳长公主匆匆道谢,也顾不得抖落身上的雪花,提步入内。
竹舍里点着香,还放着炭盆,光线昏暗。
那人闭眼躺在床上,神色安详。
惠阳长公主手上的平安灯“哐”一声落了地。
眼前的青年骨瘦如柴,不复从前的丰神俊朗。
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慢慢行至床榻边,惠阳长公主低眸望着赵昀,良久之后,才细声道:“赵昀啊,我来看你了。”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
恨她了、不爱她了或者是忘记她了,所以才不愿再去见她。
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种可能。
他一直在昏睡,从来就没醒过。
惠阳长公主在榻上坐下,倾身将脸贴上赵昀的手,任眼里涌出的泪水划过他掌心。
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承平二十二年的夏天,她去养心殿寻父皇。
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头传出一道义正言辞的声音。
“那人仗着是淑妃娘娘的弟弟,便强抢民女为妾,还打断那女子未婚夫的腿。依照大周律,此人当杖九十,发边卫充军。”
关于淑妃娘娘亲弟弟犯下的事,惠阳长公主也曾听母妃提过一嘴。
那会淑妃正得宠,且才刚刚小产。父皇心生怜意,有意要将这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偏都察院的赵御史不依不饶,非得要治那人一个重罪。
惠阳长公主已经记不得那时父皇在养心殿里说了什么,只记得从里头走出来的赵昀。
那日的天阴沉灰暗,赵昀的脸色分明是失望的。可她看得清楚,这年轻郎君眸子里的光不曾熄灭过,好似在那说,他不会妥协,也不愿妥协。
后来选驸马时,父皇同她说,赵昀的性子太过刚直,恐非良配。
可她喜欢的偏偏就是这样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赵昀啊。
因为这样的一往无前,这样的无所畏惧,是她渴望而不能得的东西。
一个懦弱的人,最渴盼的大抵就是这样一份宁直不屈的勇气。
母妃去世之时,曾死死握着她的手,对她哀求道:“惠阳答应母妃好不好?”
“那一日在春和殿,母妃知晓你看到了。惠阳啊,你皇兄只是病了,你别怪他,他会好的。在他好之前,惠阳替母妃好好守护你皇兄,好不好?”
母妃瞪大了眼,紧紧攥住她的手,仿佛她不答应便不能瞑目。
“你是宫里唯一的公主,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就连你皇兄都听你的话。我们惠阳有能力保护皇兄的,对不对?”
那时的她已经十二岁,不再是五年前躲在床榻下,连一个“不”字都喊不出口的小惠阳。
可那又如何?
望着母妃那张被病痛折磨了许多年的脸,她依旧是懦弱地说不出一个“不”字。
母妃是个懦夫,皇兄是个懦夫,她也是。
从前她爱的就是赵昀那份一往无前的赤忱,可到了最后,她却要逼他做一个同她一样的懦夫。
是她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