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折霜按肩,心疼道:“少夫人,这样下去可不行,总得让夫人明白过来。”
不然她以婆母之心,日日来恶心你一回,那就真是无趣极了。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过几日,我上宁安侯府一趟吧。”
陆夫人的娘家,便是宁安侯府。如今她的母亲宁安候老夫人依旧健在,便请她来教教女儿,若是再教不会……
那就怪不得她了。
折霜将最后一只凤钗放进妆奁里面,然后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手。手指头因在灯笼底下,映出了影子,从而笼出了一片阴影。
她伸出手,翻来,再翻转,在灯底下认真的看了看,突然道:“秦妈妈,我最近总是一个问题。”
秦妈妈忙问,“什么问题?”
折霜依旧举着双手,在灯笼底下映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自小,我便跟别的姑娘们不一样。她们绣花,我说不喜欢,阿爹阿娘便不让我绣。我喜欢骑马射箭,兄长和阿爹便亲自教我。”
她想起小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后来,我打听朝堂上的事情,阿爹和大兄竟然开始教我看邸报了。”
他们开始教她如何看待一个官员的贬谪,如何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具备做官的品德。
他们教会了她骑猎马,教会了射弯弓,教会了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是其实现在想来,她并没有骑猎马的权利,也没有射弯弓的机会。
她的人生裹在了一团乱麻之中,这团乱麻里面,有的叫妾室,有的叫婆母,有的叫庶子庶女,有的叫奴仆相争,独独没有一根麻叫做折霜。
没有,丝毫没有。
折霜就愁的不行,她依旧维持着双手映在灯笼之下的姿势,道:“我想,要做成一件衣裳,一块手帕,决定它价值的,最开始便是纺织它们的东西——是麻,是蚕丝,又或者是其他。”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人人皆明白这个道理,阿爹阿娘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依旧选择将我当成了一团麻。既然如此,那将我再高高在上的珍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是一团乱麻啊。”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讲述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她的神情也平和的很,甚至有一种缥缥缈出尘的意味。
但是她坐在那里,一双手映在灯笼下,投射出大块大块的手掌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却无端的,给秦妈妈带去了一种凄凉死寂的绝望感。
秦妈妈都要哭了。
她也不知道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折霜就抬头,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笑起来,“别哭,你哭什么,我总有一日会搞清楚的。”
见她这样,秦妈妈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刕晴牙。
他好像特别懂少夫人。
少夫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似如此这般的沉寂,而是欢快的。
她去打枣,去做枣糕。去溪边捉鱼,甚至是吃一份油腻腻的茄子。
她做的事情极为粗野,但那时候,少夫人是高兴的。
但劝少夫人多去刕晴牙那里?
秦妈妈是肯定不会说的。说了做什么?说了万一发生什么,那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她就咽下了嘴里的话,然后过了一会,她站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了少夫人乱麻中的一根。
秦妈妈:“……”
她悲伤的都要哭了!
折霜就好笑,说了一堆好话,将人哄出去,正要歇息,就见门外有人敲门。
是陆远之。
折霜皱眉。
她最近是越来越烦陆远之了。
以前她想,这么个人,打残了放着也就是了。但是如今他时不时就要来她面前一回,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她冷了脸,陆远之便生出些害怕。
刚刚他在外面听见这里欢声笑语(折霜哄秦妈妈),这才敢过来,怎么一过来,阿霜又生气了?
他想了想,战战兢兢的问,“阿霜,你最近怎么总去荔枝巷子啊?”
彼此之间,总要有个能说的话题。此时此刻,问问无关的小事,总是比问其他事情好的。
谁知折霜头也没回,冷冷道:“不想看见你恶心人的嘴脸,便躲远了些。”
陆远之心中就梗了一口气。
他一忍再忍,终究是没有继续忍下去,且十分不解。
“我已经给够你脸面了,你还要如何!”
“阿霜,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的男人没有几个妾室,我还算好的了。”
他气鼓鼓的,“且我都赔礼道歉了,你也打了我,就是柳柳,她还怀着孩子呢,就一直被磋磨。这些事情放在其他人家,便是善妒,是要被休弃的!”
他突然间像是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一口一个别人家怎么样怎么样,振振有词,“可是我们家任你打骂,全家人都顾及着你的感受,如此都一月了,你还不依不饶。我阿娘将你看做亲生女儿一般,你却还气她!”
陆远之越说越有气势,“她前脚将柳柳接到厢房去,你后脚就发卖了那些吵架的奴仆,这不是明摆着跟她作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