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精于调香的女子不少,足足有二十多人,周清只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她怀胎九月,看起来与众不同了些。
太后微微叠眉,看向景昭齐,问道,“你说的周氏女就在殿中,哀家瞧她的模样,再过不久便将产子,此刻入宫,万一是个立不住的,恐怕会早产。”
景昭齐并不清楚周清怀孕一事,他怔愣片刻,歉声道,“孙儿不知此事,还请皇祖母恕罪。”
盯着孙儿懊恼的神情,太后也知他并非有意,道,“来都来了,便瞧瞧她调香的技艺,若真不成,周真元的脸面怕是丢尽了。”
景昭齐没有接话,他注视着同样跪坐在蒲团上的刘凝雪,凤目中浮现出丝丝柔和。论起调香的天赋,凝雪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就算周清身为周真元的女儿,单论技巧怕也比不过她。
太后略抬了抬手,内侍便尖声开口,“带诸位师傅去到香房,各自分开,免得香气混杂,不利于品鉴。”
大周朝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头百姓,多数人都酷爱调香,太后更是其中翘楚,虽调香的手艺并不精湛,但她身份尊崇,这些年不知嗅闻过多少好香,只稍稍一品,便能分出高下来。
陛下纯孝,在寿康宫修建了一条香廊,其中有二十三间香房,可供二十三位师傅同时调香,只要走到香房门口,便有宫人将竹制的隔板掀开一条缝隙,使得香气溢出,无需亲自入内。
周清跟在宫女身后,她手中拿着十二的号牌,好巧不巧,就在刘凝雪隔壁。
进了香房后,女人跪坐在蒲团上,从袖笼中取出瓷盒,将早先从家里带出来的香丸置于盘中,慢慢碾碎。
周清并没有带宣炉入宫,只用了最普通的瓷炉,但即便如此,当将香料焚烧时,炉盖上的孔隙便溢出了缕缕青烟,香气如寒天雪地里的腊梅,味道虽淡,却绵绵不绝,后劲十足,让人嗅到鼻间,便仿佛满饮陈年老酒,恨不得醉倒于当场。
过了一刻钟,景昭齐与皇后一左一右搀着太后的手臂,走到香廊之中。
今日进宫的师傅都是女子,虽然在香道上有些造诣,却比不得成名已久的调香大师,太后一连走过了十间香房,面上不见一丝满意之色。
眼见着到了第十一间,景昭齐神情和缓,低声道,“祖母,沉香亭的老板就在其中,她年仅十六,便能调制出种种异香,今日带入宫中的是产自广延国的荼芜香,此物可使骨肉生香,久久不绝。”
能进宫的都是人精,此刻皇后淡淡一笑,状似无意的说,“看来成郡王与老板十分熟稔,否则也不会对她这般了解。”
景昭齐并未反驳,凝雪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不贪权势、不慕名利、一心追寻香道,轻灵如山中风,纯粹似云间雪,若能娶她为妻,此生无憾也。
宫女抬手提着竹板上的圆环,荼芜香霸道的气味登时四散而出,如山洪奔涌,极为霸道地侵占了众人的感官,馥郁非常。
太后嘴角微勾,缓缓道,“此女年纪轻轻,竟能将荼芜香焚烧至此等境地,果真天赋绝佳。”
景昭齐与有荣焉,继续开口,“凝雪虽是京城人士,但她心存仁善,寻访香料时不忘帮助当地困顿的百姓,远比一般闺秀要强。”
“既如此,便唤她出来,让哀家瞧瞧。”若此时此刻还看不出昭齐的心思,太后也无法在深宫中走到这一步。
宫女将香房的门板打开,刘凝雪慢步往外走,低垂眼帘,奋力隐藏着自己激动的心绪。躬身给诸位贵人行礼,她缓缓抬头,露出了那张清丽如仙的面容。
太后颔首道,“不错。”
虽只得了两字的夸赞,但对于刘凝雪而言,却带来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毕竟她只是个商户,即便本朝商户子能够科举,地位也与士人完全不同,此刻得了太后的称赞,就算那些官小姐身份高贵又如何?还不是比不过她?
正当女人万分得意之时,众人继续往前走,宫女将第十二间房的竹板掀开,一股浅淡清冽香气慢慢透了出来,味道虽不浓郁,却彻底涤去了猛烈的荼芜香,沁入鼻间,令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肺腑都清透了不少。
皇后面露讶异,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何种香料,怎的如此特别,仿佛置身于一片梅林之中,无比畅快。”
太后眸中蕴着点点笑意,开口解释,“此香名为月支,产自月支国,或许比不上荼芜香珍贵,却对技艺的要求极高,若非真投注于香道之人,根本无法彻底发挥它的香气。早年哀家曾经嗅闻过此香,那味道令人印象深刻,却还不如现在。”
周家只是普通百姓,之所以会有月支香,还是谢崇派人送过来的。
香料点燃后,如梅花绽放,香袭百里,可避疫气,更何况周清的血还能提升品质,兼具安神之功,两者相合,自然远远超过刘凝雪调制的荼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