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而言,从门口涌入了三五个身高体壮、充满敌意的陌生人,才应该是最该警觉的威胁,对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比一个躺在医院里的病人更危险才对。
但不知怎么,麦明河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从帘子后露出的那一双白脚。心跳声在耳朵里像雷鸣一样响震,她手心里又湿又凉,却连一眼也未能分给那几个陌生男人。
此刻她被夹在03床病人与02号病床之间,身后是床头柜和墙。前方去路被那几人堵住了,出不去。
她又瞥了一眼隔壁床病人。
相比刚看见的时候,此刻那双脚有点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但是此时看了,让人产生一种本能的、生物性的抗拒,好像恨不得张开嘴,把眼里看见的景象、呼吸进来的碰过那双脚的空气,和五脏六腑一起全吐出来。
再一抬头,那几个陌生人可能也有同感:别看闯进来时气势汹汹,现在他们眼珠儿却都翻在半空里飘着,谁也不肯低头看一看床上的脚——乍一瞧,活像是集体刚摘了墨镜的瞎子。
麦明河抹了一把鼻子。
或许恐惧紧张得太甚,神经系统想要释放这种压力;或许是恢复年轻,具有一种令人醉酒般的澎湃魔力,哪怕恐惧也无法使它消失;或许只是因为对面几人模样太可乐了——她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办到的?”
她止住笑,不想让那几人觉得自己该进的是精神病院。她对隔壁床病人说:“也不知道怎么,我看一眼你啊,肚肠里就翻腾得难受。你在医院里兼个职多好,洗胃。”
对面似乎是领头的红发男人一个字没说,但是脸上的神色,已经把他对麦明河的看法表达了个十足十——不太正常。
“姑娘,”
帘子后的男嗓,就像是黏缠着浓痰的一袋石头,听在耳里,难以形容地不舒服。“你头一回进巢穴,对吧?”
从刚才,麦明河就听了一连串不明所以的词:伪装成护士的人物、猎人、伪像……现在又多了一个巢穴。
“这里不是医院?”麦明河问道。
虽然是个问题,但她心中已经明镜似的有了答案:这里当然不是医院。
她不知怎么,来到了这个叫做“巢穴”的地方;这个“不知怎么”,似乎与她摔在电视上一事大有关系。
“是医院呀,怎么不是呢?”帘后病人近乎亲切地答道:“巢穴里的医院,也是医院。”
麦明河拖延着时间,边考虑边说:“你说这里是巢穴,可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鸡啊。”
红发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想憋没憋住的声音,掩饰似的,咳了一声。
“连巢穴都不知道,”门口一人低声对同伴嘟哝道,“真他妈是第一次进来的。怪不得还穿着睡衣。”
“但她第一次来,怎么可能抓住伪像?”另一人喃喃地说。
“静观其变,”红发男人嘱咐道:“做好准备,她如果撑不住,我们就得从居民手里抢了。”
他们说话时,几乎当麦明河不存在;或者说,把她当成即将不再存在之物了。
短短一两分钟,发生了太多令人无法理解的变故,麦明河现在只能紧紧抓住两件事。
一,她进入巢穴后,恢复了年轻;二,让她恢复年轻的东西,似乎也是双方都想要的目标。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稚子怀千金于闹市——更像鬼市——这可不大好。
帘子后一片死寂,两只又青又白的赤脚,脚趾搭在床尾栏杆上。
“你要的是什么?”麦明河盯着帘子后的脚,明知故问。“要不这样,你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你要什么我给你。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帘后病人考虑了两秒。
“你摸摸自己的身上,”他的声音平静了一些,没有刚才听着那么难受了,却依旧不肯多解释,只是说:“应该能摸到什么吧?把它取下来给我。”
麦明河探手进睡衣里,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和小腹;触手一碰,她就吓了一跳。
微微浮凸的、冰凉的、好像带子一样的东西,一道一道地缠绕在她的躯干上,触手碰来,简直像是身上盘了一条大蛇。
对了,刚才那个黑影手臂,好像就是这样一圈圈环绕住自己的。
“找到了吧,”隔壁床病人忽然嘶嘶地说,喉咙里黏液翻搅。“给我。”
麦明河摸着“蛇带”的边缘,感觉它似乎很不情愿与自己的皮肤分离,必须要用点劲儿,才能将指尖抠进“蛇带”与皮肤之间。
“好,好,知道了,这就给你。”它果然可以被取下来,她一抬手,就已经把“蛇带”拔起一点了。
她想起另一个问题。
“我刚才犯了心脏病,它来了才停的。我取下它以后,还会继续犯吗?”
“别看你上了年纪,脑子转得倒快。我认为不会。它逆转的是衰老,不是疾病,疾病因之消失,只是副作用而已,不一定会跟着衰老回来。”
隔壁床病人的声音粘粘稠稠,“当然,我也可能错了,不过除了乐观,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好了,摘下来吧。”
正如他所说,自己别无选择。
“还好,我一向乐观。”麦明河吐了口气,先将“蛇带”从小腹上拔起来,又顺着它,一路绕到后背,一点点将它摘下身体。
漆黑“蛇带”的尾巴,从睡衣里软软跌下去,垂在空气里,一晃一荡,仿佛有生命一样。
“等等,别给它,”红发男人忽然喝道,往前踏了一步,伸开双手。“给我,它冲我来,就会放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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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的代词是“它”?
这个念头从麦明河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时间深想,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根救命稻草——有这短短一瞬的机会,或许她就能从病房中逃出生天了——麦明河抓住机会,当即朝那红发男人喊了一声:“你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