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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了,那是收到花圈的前一天。
包裹着那一天的烛泪,就悬浮在小腹上方……第二天,也就是她进入巢穴的今天,就在紧挨着它的地方吧?
金雪梨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的右手是一只寻找目标的地鼠,正在悄悄地爬。
唯有假装它不是这具正在急速失温的身体一部分,她才能勉强挪动它,才能摸索着,轻轻打开火槽上的下一个开关。
左半边身体,呼呼地灌进寒风;右半边身体,却微微地暧起来了,幻觉一般。
不能让居民发现自己的行动——否则的话,它立刻就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火才跳跃起来不久,蜡烛还没完全融化,可是居民却已经从思绪里回过神,吐了一口气,开口了。
“看我,还真差点被你的话给绕进去。这些真真假假、绕来绕去的东西,我分不清,我也用不着分清。还是那句话,把你杀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能拖延它几秒,已经是很难的事了,却还远远不够;金雪梨一边拼命抵抗着昏眩,收束着涣散的意识,一边从白雾茫茫的大脑里寻找着下一个借口。
她必须得说点什么,分一分居民的心——幸好,她不是一个很难被分心的人;这个缺点,如今却成了能救自己一命的东西。
“不能……”从她的嘴唇里飘起两个字,就像被气息惊扰了的灰尘。
居民拎着仍在滴血的消防斧,一步步朝她走过来,问道:“不能什么?”
金雪梨的头脑就像一堆快要熄灭的火;她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昏昏沉沉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能杀我。”
居民笑了一声,蹲下身,把手伸进蜡烛下方,去抓她的脚腕。“凭什么不能杀你?”
不知是它的手,还是这句话,在金雪梨头脑中又激发起了几点红亮火星。
她看着身上一大片白蜡,摇摇晃晃地软融了,逐渐低垂,好像要伸手下来,合拢她的眼睛,让她别再受罪了。
“我死……证明你才是……”
那只攥着她脚腕的手顿了一顿。
居民在蜡烛外冷笑了一声,说:“你想说,因为居民不会死,那么如果你死了,就证明我才是居民了?”
真没想到,人生中唯一一个不需多言就能心意相通的知己,是个复制成自己的巢穴居民。
金雪梨眯起眼睛,目光颤颤地停在烛泪上;烛泪中终于隐约现出来黑影了,可还不够,她想尽早地看见今晚的自己。
“我在上一次杀死你的时候,就明白了。你是居民,可你不认为自己是居民。你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才是‘金雪梨’本人,哪怕是你心中的自我怀疑,都反而成为了你坚信自己的证据。
“要说咱们之间谁更坚信不疑,那反而是你,好吧?
“在你坚信自己才是真人的前提下,如果我在你身上造出致命创伤,你就也会死于这样的伤势。你没听说过那个实验吗?把一个人眼睛蒙上,骗他说要即将拿火烫他了,在人为制造痛感之后,他的手臂上却真的出现了烫伤伤痕。
“这就是心理力量的作用啊。我能杀掉你的原理,跟这个实验一模一样。”
“金雪梨”一边说一边拖她;但单手没能拖动,于是放下消防斧,用上了两只手——金雪梨像块沉沉死肉似的,在地板上一滑。
烛泪里,一个小小的金雪梨刚刚从一扇门里出来。她走在科罗拉多大道上,因为酒力未消,脚步还有点不稳,不知道自己身后悄悄跟上了一个人形影子。
还差一点点了,马上就要看到跳房子了。
这个极力挣扎的念头,让她头脑中快要熄灭的火堆里,闪烁起了红亮亮的光点;金雪梨也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在又往外一滑的时候,抬起手朝烛泪中一拨。
她刚才看着居民操作烛泪,已经知道该怎么调时间进度了。或许是老天爷还不忍心她在这儿陷入绝境,金雪梨濒死挣扎之际,竟将时间调拨得正好——烛泪里传来一句自己在上出租车之前骂居民的话:“滚远点!”
声音传出去,那双手一松,自己的双脚咚地一下跌在地上。
“你干了什么?”居民反应快极了,“你想让‘金雪梨’不被‘居民’复制?你会消失的,你才是居民!”
它好像要扑上来了。
金雪梨的右手仿佛是一个空空的肉皮袋子,没有肌肉,没有血液,没有力量;但她依然咬着牙,将那个小小的金雪梨往车里一推——她庞大的手指成了一道隔墙,将小小金雪梨与跳房子给隔开了。
在金雪梨终于失去意识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看见,烛泪里的小小金雪梨没有被复制。
烛泪中的“秃鹫”居民,也没有变成另一个她自己。
也就是说……“被居民复制”这一段历史被改变了,抹除了,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很快,就只有一个金雪梨会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地下展厅里睁开眼睛。
也只有当她回顾头脑中记忆线的时候,她才知道哪一个金雪梨是居民,哪一个金雪梨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