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越灵接过钥匙点头应好,她来的时候还碰上过张大娘,张大娘的小儿子张伟今年高中毕业,按说也该下乡了,但张大娘平素最疼这个小儿子,舍不得让他去农村,对于学校和街道的要求也是一拖再拖,最近她也头疼着呢。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孙燕才吃饱喝足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进来。

“哎呦小妹,这城里就是不一样,楼底下国营饭店的猪肉白菜饺子可真好吃,就是价钱贵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嫁进城里可算是享福了,不像我跟着你二哥,成日里吃糠咽菜的”,孙燕刚进门嘴就说个不停,话里话外羡慕越诗命好,暗示她发达了也不要忘了提携自己娘家人,给她侄子找个城里工作,让她二哥二嫂也跟着享享福。

越诗笑着应和,打开孙燕带回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四个素包子,包子个头特别小,看着不像是那种单卖的大包子,反而像是饭馆里大师傅做的小笼包,不过这个数也不够啊,小笼包一笼屉得有8个呢,现在这只有4个,还不够一个人吃的。

越诗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燕,不紧不慢道:“二嫂,你这是在哪儿买的包子啊,不会是被人骗了吧,国营饭店的包子可不是这个头啊。”

孙燕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笑着掩饰道:“啊?是吗?我就是在国营饭店买的啊?难不成他们看我是乡下人欺生?一会儿我下去找他们去!哦,对了,小妹,你喝不喝水,开水房在哪儿?我去给你打壶开水来”,说着,没等越诗母女俩反应,便提起病床底下的暖水壶准备往外走,但她提起水壶的一瞬间手往下坠了一下,因为水壶是满的。

“妗子,你先歇会儿,别忙活了,水壶是满的!”越灵提醒道。

“对啊嫂子,你别光顾着我,你嘴角好像还沾着油呢,罩衣前面还溅了几滴油星子,你要不先去水房收拾一下”,越诗说罢把旁边小桌子上的肥皂盒递给孙燕。孙燕今天上身穿了一件土黄色的罩衫,下身搭着肥大的老土布裤子,这是她唯一两件没有打补丁的衣裳,穿着还算体面,但这会儿上衣前襟处溅了好几块大的油渍,看起来就有点埋汰了。

孙燕低头一看,果然衣服前面被油溅得不成样子,她顿时有些心疼,这件衣服她平时只有出门才会穿,可是爱惜得很。

“那我先去水房收拾收拾”,孙燕接过越诗递给她的肥皂,稀罕地看了看,平时在家里死老太太哪舍得买肥皂给大家用。

等孙燕出去,越诗把手上的几个包子塞给女儿,说道:“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看见熟人了避着些,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你回来了,东西收拾好放到楼上后跟你张大娘一块儿过来,这几个包子你拿着路上吃,妈妈柜子里还有些吃的。”

“妈,你留着先垫垫肚子,我一会儿下去随便吃点儿就行”,说着,越灵把油纸包重新推拒到越诗手边,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拿上钥匙出去了。

越灵走出医院大楼前看了一眼一楼挂着的时钟,现在是三点五十,工人一般要到下午六点才下班,这会儿回去一路上应该碰不上什么熟人,她来的时候也就碰上了张大娘一个认识的人。

如今见到了妈妈,她心里总算踏实了,刚刚坐公交往医院赶的时候,她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顾不上,这会儿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之余,倒是有了些闲心看看这六十年代末的城市景象。

入目所见基本都是三四层高的楼房,偶尔有几座低矮的平房错落其中,房屋外墙基本没有任何装饰,色泽沉闷的灰红砖瓦在太阳底下更显老旧,孙燕刚去的国营饭店就是一座古旧的二层小楼,小楼外墙还被街道办刷上了醒目的几个大字标语:“农村天地广阔,青年大有可为”,一看就是鼓励学生下乡的。

越灵再看了看旁边的建筑,基本上隔一二百米就有一处标语,公交车站对面的院墙上也被刷着两行标语:“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再后面一点的邮电局墙上红色的大字也很醒目:“全世界劳动人民大团结万岁”,这些标语看着的确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城市的道路看着也宽敞平整,因为是上工时间,路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公交车上更是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越灵上了迎面驶来的7路公交车,4分钱买了票找了个空位坐下,半小时就到苏北大学那一站了。

她下车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走,直到进了自家房门才松了口气,好在这一路上没碰见什么熟人。

不说人品如何,王建业确实是个会钻营的人,他当时资历不够,但三天两头往校领导那里献殷勤送东西,后来换房的时候学校给王家换了个120平的大三室,要知道,城里住房紧张,一般家庭十几口人祖孙几代才能挤在一间五六十平米的房子里,而王家满打满算才五口人,就住了这么大一套房子。

家里三间屋子,越诗和王建业住南面朝阳的那间主卧,王兆衍单住一间,越灵和王静雯虽然两人彼此相看两厌,但还是不得不住在一起。

家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越灵进门直奔主卧,找到妈妈说的那个小抽屉里的盒子,她把那个铁皮盒子拿到手上一掂量,还怪沉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不过她也没顾上看,便又走到床边打开床左边的抽屉,里面凌乱地放满了各种票证和零散的纸币,还有好几张10块的,越灵将里面的钱和票证一扫而空,全部放进自己口袋里,可惜她的房间金手指只能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拿,不能把外面的东西放到里面去,不然就更方便了。

把最紧要的东西拿出来后,越灵将衣柜里自己妈妈的衣服全部收拾起来,用一个大包袱皮裹起来,然后又到隔壁房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连着被褥卷在一起,也用一个大包袱皮裹起来,又在厨房收拾了两套碗筷,将她们母女俩能用的东西都归置在一起,然后上楼喊了张大娘下来帮她搬东西。

张翠喜婆婆前些时候摔断了腿,她这两天在家伺候老人,越灵敲门的时候她还一阵嘀咕,这时候谁会找她?

“越灵?怎么是你?你不是去医院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妈怎么样了?”张翠喜开了门见越灵站在屋外,忙让她进屋坐会儿。

越灵这小姑娘长得太水灵了,她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比楼下这对母女长得更标志的人,她其实是中意越灵给她当小儿媳妇的,所以一直以来对越诗和越灵母女俩都不错。

“大娘,我就不坐了,我有点事儿找您,您能出来一下吗?”

张翠喜听着这话忙出了门,往越灵身边走两步,听着越灵在她耳边一阵嘀咕后,她惊疑地抬头问道:“你妈真是这样说的?让你把东西先放我家,再让我跟着你去一趟医院,到底是什么事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妈说等您到了医院她亲自跟您说”,越灵回答道。

张翠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越诗说的做,她跟越诗楼上楼下地相处了这么多年,越诗不是那种会胡来的性子,指不定真有什么急事找她呢。

于是她跟越灵上下好几趟把越灵收拾的那些东西都搬到她家,走前跟婆婆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往医院赶。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越诗正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孙燕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病房里只有越诗一个人。

越诗听见动静睁开眼,就见张翠喜几步走到病床前,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腕,嘴里不住地问着这是怎么了,怎么遭了这么大的罪。

越诗笑着应道:“没什么大事,嫂子,咱先不说这个,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越诗刚想开口,就见孙燕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把枣,边吃边走进病房。越诗只能停下话头,简单给两人介绍了下,寒暄了几句,便让越灵带着孙燕去医院后面的招待所看看。

“灵灵,你把介绍信带上,在医院后面的招待所给你妗子定个房间”。

越灵知道妈妈和张大娘有话要说,便挽着孙燕的胳膊拖着她走出去,两人一出房门,越诗就直截了当地对张翠喜道:“嫂子,你家张伟今年不是也该下乡了吗?我想着把我的工作卖给你,让他到塑胶厂接我的活儿。”

第11章工作

张翠喜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狂喜道:“妹子,你说的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拿我开涮啊!”

没等越诗回答,她又自顾自疑惑道:“不对啊,你们家王静雯和越灵今年不是也要下乡吗?怎么……”

越诗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安抚她道:“嫂子,我要跟王建业离婚了,之后打算跟着灵灵下乡,就不呆在城里了,塑胶厂的工作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嫂子你行个方便。再说了,咱们俩楼上楼下好几年,处得一直不错,小伟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成如今这么个大小伙子的,把工作留给他,我心里也舒坦。”

“离婚,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离婚了?再说了,妹子,现在城里户口多吃香啊,乡下人挤破头都要往城里走,你怎么还要带着灵灵去乡下呢?就算离婚也一样可以呆在城里啊”,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张翠喜固然想要接手越诗的工作,但越诗想要下乡的念头,还是吓了她一大跳,她可不能看着越诗犯糊涂。

张翠喜顾虑的倒没错,在现今这个计划经济年代,城市户口是与市民很多利益相粘连的。比如,拥有城市户口的人可以凭居民粮食供应证和副食品供应证,享受国家统一分配和低价供应的各种生活必需品,而农村户口是没有这个福利的,农村人只能一年四季在地里刨食养活自己,每年地里的收成还有大半要交公粮,剩下的粮食可能自家都吃不饱。

而且就算农村人进了城,如果户籍关系无法落到城里,种种与户籍联系在一起的配给还是与他们无关。前几年国家才发布了户口迁移规定,规定的基本精神就是严格控制城镇人口增长。按规定,对从农村迁往集镇、从集镇迁往城市、从小城市迁往大城市,从大城市迁往首都的要严加限制,其他情况一律不加限制。

也就是说,你的户口想从农村转到城里那是难上加难,但想从城里转到农村,那就是一路绿灯了。最重要的是,按照现行的知青落户政策,一旦在农村插队落户,城镇户口就会被注销,本人户口会随同迁移到农村,由原来的城镇人口变成农村人口。

这也是上山下乡政策遭到抵制的主要原因。

“嫂子,我也是没办法了”,越诗前世能登上皇后之位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做戏就有一套,只见她听完张翠喜的话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连声哽咽着,像是委屈极了。

“嫂子,你也知道,我前面还有一个男人,跟王建业是二婚,两边都有前面的孩子。我家越灵是懂事的,为了不让我为难,在王家受了不少委屈,至于王家那两个孩子,嫂子你这些年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不指望他们拿我当亲妈看待,只是想着好好处着,互不干涉就好了,但王静雯这些年处处刁难我和灵灵,王建业从来不说他女儿的不是,还处处给灵灵脸色看,这些我也就忍了,可是,可是……”,越诗说着说着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着。

美人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尤其越诗这几天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虚弱,她眼睛哭得泛红,一副病弱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