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心中不免一阵后悔,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护卫过来,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不是?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开溜,鼻子不觉一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异味,有些像是落葬的棺材的味道
不好!
那李霸难道真是要对他下手了?!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那名年轻副使虽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把将什长的衣领给揪住了,厉声喝道,“说!此处究竟是何地?前方是否有埋伏?我可要警告你,我乃朝廷命官,你若伤了我一分一毫,你全家都得给你陪葬!”
什长想要扭头,脖子却被紧紧扣住,根本无法转动,苦着脸解释道,“哪有什么埋伏,再向前几步即是伤兵营,那许大受了风寒,正躺在里面呢!”
年轻副使将什长顶在身前作为肉盾,“你在前方带路!”
什长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这位大人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就是个疯子呢?
脸没露得,赏没讨得,倒是叫人当成了歹人给擒了。早知道,就不那么殷勤地来带路了,让伍长替他代劳得了!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进入屋内,正巧遇到了小傅军医带着几人在查房。
他忙扭动着身子,挣脱了年轻副使的束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呼救道,“军医救我!”
因为之前出过医闹,李姐想给小傅军医配个护卫。胡六受了他的恩惠,得以保全了性命,病愈后便主动请缨,成了他的护卫。
这会儿,胡六立刻冲了上去,一个擒拿手,就轻松地将年轻副使给拿下了。
小傅军医看着他脸生得很,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伤兵营逞凶?”
年轻副使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胡六的辖制,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立刻表明了身份,“我乃朝廷命官,是来视察赤木口的副使。你们竟敢伤了本官,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小傅军医瞥了眼他身上的衣袍,确实是官员穿的补服。
他听李姐说过,今日上面派人来视察,应该就是此人了,便立刻让胡六放了他,躬身赔罪道,“之前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原谅。大人视察营墙,原何到访伤兵营?”
年轻副使整了整衣衫,向着东边拱了拱手,“本官是探望伤兵的,好叫伤兵沐浴天泽。”
小傅军医直起身子,指着躲到他身后的什长,“为何大人要扣住这位士兵?”
年轻副使的嘴角抽了下,狡辩道,“本官没扣住他,只是闻到了一股异味,拿他遮挡一下。”
他挥了挥衣袖,将鼻子捏了起来,“你们这里什么味儿?怎么那么难闻?”
“这是石灰水的味道,今日刚淋的,明日便可散去了。”小傅军医答道。
年轻副使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为何要用白布遮面?又在屋内淋石灰水?难道说这里有疫症不成?”
说着,他的身子不觉抖了起来,朝着门外落荒而逃,越叫越跑,速度快得叫人追都追不上。
正使正悠闲地点着名呢,就见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口中还高声呼喊着,“大人不好了!”
正使淡淡瞥了他一眼,“慌慌张张,如此失礼,成何体统?”
年轻副使的手心满是汗水,一脸紧张道,“大、大人出大事了军中爆发了疫症!”
“什么?!”
正使忘了之前对别人的指责了,此刻,自个儿也慌乱了起来,退到了副使的边上,责问刘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安的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微笑,“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他的眼角瞥见小傅军医来了,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几分,向正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这儿负责伤兵营的军医。”
随后,他又向小傅军医介绍道,“这位是派来视察城营的正使。”
此时的小傅军医,已经摘去了脸上的素纱口罩,向正使恭敬地施了一礼,“误会一场,让几位大人受惊了。”
年轻副使梗着脖子,辩驳道,“什么误会?刚才你明明蒙着口鼻看诊,还在房中洒了防止疫症的石灰水,不是爆发了疫症是什么?”
一开始,小傅军医对李姐的这种要求,也是很抵触的,觉得是多此一举。
后来,他爷爷在给羊缝合时,做了对比试验,严格做好消毒工作的一组羊,术后肿疡的情况确实要少许多。
他这才奉为金科玉律,严格遵循,病患伤口化脓的概率大幅降低,病情反复的情况也少了不少。
小傅军医垂眸答道,“这是鄙人看诊的习惯,全营上下人人皆知,大人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在场的将士。”
“是啊是啊!”住过伤兵营的士兵纷纷附和道,人数还不在少数。
小傅军医又道,“伤兵营每日均有痊愈离开的士兵,前两个月以外伤和中暑患者为主,本月入秋,天气转凉,又以伤风患者为主,并未发现疫症,有医案可寻,还请大人明察。”
正使见他说得如此凿凿有据,可见所言非虚,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慌乱,笑道,“无疫便好,无疫便好。”
刘安附和性地笑了笑,打圆场道,“副使也是心忧将士,仁心厚德。”
呸!别看刘安话中透着十二分的敬仰,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
这些烦人的家伙,差点捅出大娄子。幸好前阵子李姐逮了个细作,杀鸡儆猴,军心稳固,不动如山,才没让他们扰乱了军心。
刘安看了眼天色,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众位特使劳碌了一日,切勿忙坏了身子,还请早些用膳。”
呸!谁管他累不累,饿不饿,刘安真正想说的是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不要吃饭,他还饿着肚子呢,台下的士兵还饿着肚子呢,凭什么让所有的人,陪着你一起挨饿啊!
吃饭的事没提还好,一提起来,那个正使还真感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他随即合上了名册,“也罢!老夫不饿,也不能让重士兵饿着不是,先散了吧,明日继续点卯不迟。”
众士兵这才如蒙大赦,一哄而散,宛若脱缰的野马,纷纷涌入了膳堂,终于能够吃上饭了。
在他们看来,这些个来视察的特使真是太讨厌了,白白耽误了他们宝贵的工程进度。
虽说刘管事的,已经降低他们今日的工作指标,想要完成不成问题,但是奖励也随之一起降了。
原先他们一队五十人,超额完成目标,就能分半头羊的,现在可好,每人就得两片肉,算是给那些特使的视察应个景了。
不知道那些个讨厌鬼,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啊!
士兵们能毫无顾忌地对他们各种吐槽,相比之下,刘安就要惨多了,时时陪同在那些大爷的左右,脸上还得挂着得体的笑,好言好语地捧着,好吃好喝地供着,没有好处也就罢了,他还得倒贴出去!
红包就不塞银子了,那多俗气啊,要送就送点高雅的,而且还得是不花钱的,没什么比他们自产的清露更合适的了。
对于三位特使,刘安各送了一瓶甘松清露和一瓶蔷薇清露,又给正使添了一瓶薄荷清露。
那些个特使收了礼,立马和颜悦色了不少,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都忘了,再看这赤木口,什么都顺眼了些。
当然啦,特使团也不尽是些讨人厌的,还捎带了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
李姐瞪大了双眼,对着那人讶然道,“文若?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来我这儿啦?”
姜蔺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眉眼含笑,“我是来投奔你的。”
“圣上下诏,赐予你爹祭葬,你也嗣职做了佥事,可是前途无量,官职可比我爹低啊!何须来投奔我呀?”
姜蔺自嘲一笑,“我这个佥事,和祀里的泥塑差不多,就是摆着给人看的,没有任何实权。这不,知道要派人来你这儿督军,我便争了这份差事,来蹭军功了。”
李姐白了他一眼,“几天不见,你这嘴怎么和张平似的,像抹了蜜似的,少说那些好听的。
“谁还不知道我们这赤木口啊,就跟流放之地差不多,两年死了仨总兵,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哪会有人争着要来啊?
“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你自个儿愿意来的,还是有人下了套,骗你来的?”
姜蔺笑得温和,“两者皆有。”
“你啊!”李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现在回了这差事,还来得及吗?”
姜蔺摊开了手,“怕是不行了。”
李姐想想也是,哪有接手之后,撂蹶子不干的道理。再说了,他们这儿可是个烫手山芋,许了再大的好处,也没人敢接手啊!
她看了姜蔺一眼,脸瘦了好几圈,脸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你家的人怎么照顾你的呀?都瘦成根细柳枝了,风一吹都能飘起来了。”
姜蔺尴尬地笑了笑,“哪有无羡说得如此夸张。”
哎!既然人都来了,还能咋办呢?
“你带了多少人?我给你安排个独立的营房。”
姜蔺答道,“我就带了一个小厮,不用大费周章了,住在沈钰他们边上就行了,彼此相熟,也好有个照应。”
李姐点点头,“也好,不过这接风宴,是少不了的,你等着,今晚我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
“好!”姜蔺笑着应诺。
李姐立即吩咐人,去河田抓了几只青鸡,去皮后用黄酒去腥,裹上薄薄的一层生粉,用茱萸和花椒熬制的辣油煸炒出香味,加水,同莴笋一起炖煮,勾芡出锅,撒上胡麻,便是一道诱人的馋嘴蛙了。
之后,她又做了孜然羊肉、糖醋鲫鱼、桂花糖藕。
高升看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天知道,他最近忙得昏天黑地,都有多久没吃到李姐亲手做的美味了。
“主子是不是见我们最近表现良好,成果斐然,特意犒赏我们的呀?”
沈钰微微一笑,寻找着李姐的身影,待他看到她身后的人时,唇角瞬间垂落了下来,讶然道,“姜公子?”
李姐眨了眨眼,“惊喜不惊喜?从今天开始,蔺儿就在赤木口住下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狗蛋兴奋道,“这下我们就能凑足人玩狼妖杀啦!”
姜蔺颔首一笑,向沈钰和张平拱了拱手,“听闻真如、元晖沐浴天恩,已获特赦,如今已是无罪之身,可喜可贺。”
张平回了一礼,皱眉道,“姜公子不是恩荫了吗,怎么到赤木口?这边可不安生,敌兵随时可能进犯。”
姜蔺笑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是来建功立业的。”
沈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姜公子这体质,可得好好训练一番,伙头营刚进了一批羊,要不要试试我等的特训方式?”
姜蔺来了兴致,“是无羡想的特训方式吗?”
李姐尴尬地笑笑,“确切地说,是我爹想出来的。”
姜蔺笑道,“那我可得试试。”
张平看了眼沈钰,又看了眼姜蔺,满怀同情地给他夹了一大块羊肉,“特训很辛苦的,姜公子今晚可得多吃点。”
何关、柴胡等人,也纷纷给他夹了羊肉,把不明所以的姜蔺给感动坏了。
第二日,当李姐将他带到伙头营,将一把屠夫所用的屠刀交给他的时候,他方才明白,昨日宴席上众人的眼神和举动所含的深意了。
姜蔺没有退缩,只是苦笑了一下,问李姐道,“当日沈钰也是经历过这个的?”
“可不是,”反正沈钰也不在,李姐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将他给卖了,把他的糗事如同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你不知道哟,当时他还吐了呢,吐得稀里哗啦的,差点连胆汁都给吐出来了,走路腿都打着飘。”
姜蔺含笑瞥了她一眼,“若是他知道你在背后如此埋汰他,该不高兴了。”
李姐忙摆摆手,“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啊,他可是尊佛爷,脾气大着呢,动不动就摆脸色给我看!”
姜蔺垂眸淡淡道,“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吗?”
李姐反剪着手,叹了口气,如同一个老夫子,老气横秋道,“君纲不振啊!”
姜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看你是舍不得整顿吧?”
李姐笑了笑,“我喜欢现在的样子,像是家人一般的感觉,轻松自在。”
“是呀,真好”姜蔺叹了一句,收回了心绪,言回正传道,“他们练杀羊,练了几日?”
李姐竖起三根手指,“三日!那时候恰逢年节,不然也没那么多羊,让他们来练手,条件可比现在差远了。”
李姐摸了摸下巴,“你说,要不要忙完了这阵,等他们歇下来了,再让他们来练练手,温故而知新?”
“这个问题,我可不答,不然沈钰他们该记恨我了。”姜蔺收了笑,又问,“我呢?需要练到什么时候?”
李姐也收了笑,答道,“练到出刀时干净利落,夺命时坦然自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菩萨也有闭眼之时,金刚也有怒目之刻。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
“大敌当前,无谓的仁爱、怜悯与愧疚都是多余的。你刹那间的一个迟疑,都有可能让你自己或是你的战友白白丢了性命。”
李姐将屠刀放在他的手心,握着他的手,收紧了,“所以,握紧你手中的刀,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想守护的一切毫不犹豫地杀!”
之后的几日,姜蔺留在了伙头营,没日没夜地练习杀羊。而那些特使则优哉游哉,装模作样地到处闲逛着,刘安时时刻刻陪同在侧,如同防火防盗似的。
对不起,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应该说是伺候祖宗似的。
几位特使实在寻不出什么错漏,又得了不少好处,只能作罢,悻悻而归。
临走之时,刘安又给他们稍上了李姐作坊出品的爆米花糖和琥珀胡桃,盼望着这些甜的能黏住他们的嘴。
将这群瘟神送走之后,全营上下全都是欢天喜地的,就差放爆竹庆贺一下了。
士兵终于能够大口吃肉了,李霸终于不用再装病了,刘安也终于不用像个龟孙子一般,鞍前马后地伺候人了。
只是回头他一清点东西,得,接待特使的营房里少了不少物件,连净手用的香胰子都给顺走了!
都是些什么人啊?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啊!
他就该给他们配上军医专用的硫磺皂,好好地给他们消消毒!
都是穿着补服的大员了,他们难道还缺一块香胰子吗?
明明他前日里,每人还送了两块,好不?那可是李姐在香胰子的基础上,新研制出来的香花皂,市面上还没开始售卖呢!
原先,李姐是打算在肥皂中加入精油,以增添胰子的香味。但是精油比较精贵,得来不易,她便没舍得放。
这时,何关出了一个主意,“从前,我家铺子做头油,便是将干花浸入香油之中,可获香油,只是香味没有精油来得馥郁。”
李姐听了,双眼一亮。
这可是个好办法,味道淡些就淡些呗,谁让它省花瓣呀!
用这种方式所得的成品,纯粹是油状的,非常适合做胰子,而且做法也很简单。
李姐改良了一下配方,用去了膻味的羊油,替换了较贵的香油,然后与同比例的干花配在一起,轻手拌匀,捺与瓷器之中。
再用厚油纸将罐口封上,放于锅内釜,煮上一饷后安置于干燥通风处,十日后便可倾出取用。
又因选用的是干花,收购之时也不用受到产地远近和运输条件的限制,本地的蔷薇、百合、金盏、菖蒲、薄荷自不必说了,即便是镇江的香草、扬州的琼花,甚至更远处,如浔州的木犀、广州的茉莉,只要想要,都能一一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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