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有些懊悔。方言这么大的线索,她居然到现在才想到。
她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这样,娘,你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之前,去林家问一句,就问她认不认识步烟。”
姚星潼知道墨无砚要来京城,还要去洛鹤县拜访林绣娘。可她被抓了,顾栾被关了,有人接应他吗?顾连成会不会正满城抓捕他?他真的见得到林绣娘吗?
所以不能只靠他们被动去寻。要是林绣娘真的是苏锦枝,得让她自己主动站出来。
李氏不明所以,只是慌慌的点头答应。
很快,时间到了。陆许明在门口敲了敲门,示意两人抓紧出去。
李氏最后攥了一把姚星潼的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像是生离死别。
她再去搀姚周氏。姚周氏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又瞪了姚星潼一眼,把姚星潼瞪的一个哆嗦。
姚星潼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多方面都问问比较好。她在关门前道:“祖母,娘,拜托叫一下陆侯爷,我想见见他。”
***
“这回谢谢侯爷。”陆许明往牢房门前一站,姚星潼一半儿真情一半儿假意地道谢。
她最近在牢里整日面壁思考人生,说不上几句话,对自己下一步的处境、能不能顺利呼吸到第二天的空气,全靠猜。像被人蒙着眼睛倒吊在刀山之上,见不到一个温热的人,每天自我催眠,自己给自己希望。
见到亲人,哪怕是只知道哭的李氏和只会骂人的姚周氏,也让她终于有了双脚踏上地面的真实感。
“我不是帮你。我是觉得……”陆许明不自然地抱起胳膊,眼神飘向别处,“之前有点儿欠顾栾的。”
他不会承认他其实是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姚星潼,堂堂侯爷怎么能对一介欺上瞒下的草民产生抱歉心理。
为了抓紧掠过这一点,陆许明随口问起别的:“你是女人,那顾栾是男人吧。”
姚星潼:“看你怎么想。”
她不知道怎么回陆许明。带祖母母亲进来这件事,不管他安的是好心还是坏心,反正没他还真就进不来。
她本就不是记仇的个性。这会儿看着陆许明,并不觉得他有多面目可憎,反倒认为他比之前人模狗样多了。
陆许明摸摸下巴,心想自己到底会不会说话,问什么不好,问这种谁听了都觉得晦气的事儿,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于是跳过这个话头,主动给姚星潼加了颗定心丸。“顾栾不是不想着你,是顾大人把他关家里了,听说还专门派人守着,对外说他病了。他人出不来,话也带不出来,不然多多少少会有响动。”
话说完他才觉得有点儿不对。顾家唯一一个想救姚星潼的不能出屋,心有余而力不足,剩下的就没几个人愿意再替她说话了,这能算定心丸吗?姚星潼听了只会觉得前路一片乌云密布看不到光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力不足是力不足的事情,顾栾至少“心有余”。有没有人能救是一方面,有没有人惦念着是另一方面。有人被关起来也要想着你,这种没被人完全放弃的感觉,肯定要比顾栾活蹦乱跳整天逛街就是不来看一眼的感觉要好。
陆许明略微烦躁地点了点脚跟。他想这么多干什么?和他有关系吗?
“别的我也不知道。或者知道的也不能给你说。在皇后娘娘眼皮底下带人进来,这可算积了大德了。”
“多谢定康侯爷。但我确实有问题想确认一下——不是这件事儿,是之前的事情。”
点破她是女扮男装这件事后,姚星潼明显觉出陆许明是她客气许多,所以才敢如此直白的发问。
陆许明以为她要问腊梅花或者姚安举荐她去南岭的事儿,面上刚一热,就听姚星潼问:“侯爷,二十年前南岭苏家灭门一事,您还有印象吗?”
苏家?不是都死绝了么?他亲自动的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南岭见到苏府旧宅,又听了些传闻,想着您大概是最清楚这件事儿的,就多嘴问了一句。”姚星潼觎着他的脸色道。
意料之外的,陆许明并没有露出特别抵触的神色。应当是对苏府灭门一事不敏感,不认为其中有任何需要藏着掖着的大秘密。
不过他越这样,姚星潼的心反而沉了一下。陆许明越是小心紧张,才越能说明当时真的有不止一人逃了出去。
“有什么好问的,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姚星潼开始瞎编:“不是,我是在南岭遇到了一个妇人,说她曾经是苏府的仆人。当时不是说连仆人都没逃过么,还以为她是诓人的。这几日没事情干,想了很多,把这事儿也想出来了。”
陆许明终于开始不耐烦了。
他娘的,不过是给了点好脸色,姚星潼到是会顺杆儿爬,问问题问到他头上来了。瞧她说话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曾经是平起平坐的朋友。
但他到底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往记忆里翻找一通。
不想不要紧。一想,还真有点儿事儿是旁人不知道的。
这个旁人不仅指其他普通人,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和皇后,都不知晓。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当时急吼吼到南岭去给苏家灭门,只想着能抓紧在陈元基面前挣表现。苏慕菱出事,能被立为皇后的就是崔含霁,他得给自己表姐的登后之路添把火。
可他毕竟当时年纪不大,尚有几分少年心性没完全退去,动手快,后悔也快。看着苏府一点点在自己眼前化为焦土,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嚎叫和绝望的拍门声,宛如炼狱,他很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狠了。
可命令已下,只有严格执行,没有半路取消的道理。所以他继续看着大火,直到天亮,火灭。
平时在宫中见到苏慕菱,她从来都是笑盈盈地对他。明明自己也是刚过二十的女孩子,却把陆许明当成晚辈来照顾,甚至还想给他递糖吃。
陆许明是瞧不上糖的。觉得这女人不光挡了姐姐的路,还把他当小孩儿耍。
但大火后清点尸首,他看到苏慕菱被烧的焦糊的脸,忽然觉得口中发苦,想吃糖。侍卫来上报说少了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问要不要再扩大范围搜查。
陆许明指着地上说:“苏老爷,苏夫人,小公主,大哥二哥,苏贵妃,二小姐,都在这儿了。跑两个奴仆,无所谓。反正该死的都死了,你就当从老爷到洗衣婢,一个没少。不要再与旁人说。对了,去买两斤糖过来。”
兴许是懒得为了两个婢女查下去,也或许是忽然动了恻隐之心,陆许明回朝上报时,说的是全盘歼灭,连只蚂蚁都没留。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没过多久就忘了。那袋糖也只吃了一两颗,甜的发腻,被他丢到角落里慢慢融化,到冬天又凝固,反复几次后结成一大块奇形怪状的糖疙瘩,家里仆人打扫屋子时闻到一股怪味儿,顺手就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