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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小徒弟没等掌柜的使唤,就急急的取了银票过来,孟秀才却并不接,而是拿眼看着他,道:“你有事拜托我?”

“对对。”张掌柜笑眯了眼,搓着手道,“是有事儿拜托谨元,不过甭管你是否应允,都无妨。”

每次收购一副上品书画,张掌柜都能拿到三两银子的分成,因此让出的二两银子本就是属于他的,并不会招致上头人反感。倒不是他要当滥好人,而是孟秀才给的八幅字画让他将原本大可能完成的任务已经成功了大半,虽说还差两幅,可要在数月内收购二十幅中品字画还是很容易的。当然,若是孟秀才愿意答应他的请求,那就更完美了。

这般想着,张掌柜忙笑着道:“事情是这样的,先前有人来我这儿求个六扇花开富贵屏风图,还有就是有人想求一副百寿图,要求用一百种字体拼凑出一整个的寿字。那个……谨元,我也不是两样都想求,你看看你愿意做哪个,要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相识多年,张掌柜太清楚对方的性子了,也不能说他有多高傲,而是生性冷漠。先前父母双亲在世时,看着还不至于这般冷情,自打他双亲亡故后,他整个人都是疏离的,看似礼仪并无任何差错,实则冷眼面对世间万物。

也因此,即便有着多年的交情,张掌柜还是没把握对方能应允自己所求,好在这是他私底下接的活儿,即便不成也最多只是丢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兴许是因着没抱什么希望,等孟秀才干脆的应允了之后,张掌柜还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只愣愣的瞧着他:“……谨元,你说什么?”

“我说,这两件我都可以接下,年前送来。”孟秀才语气淡漠的道。

张掌柜懵了一下,本应该极度惊喜的他这会儿却不由的有些惶恐不安。也是,相识多年的人忽的变了性子,多半人都会忐忑难安的。只是,即便是老相识,可他俩的交情仍只能算是一般般,因此张掌柜只将满肚子的狐疑摁了下去,只道:“用不找你送来,给我个时间,到时候我去寻你。”

孟秀才没有拒绝,只盘算了一阵子,道:“就腊月二十五。”

“成!你可要值班什么年货?到时我一并给你送去,米粮炭火一类也成呢。”张掌柜一想到这两件一旦到手,回头光是分红他就能拿几十两,自是喜笑颜开。

只是孟秀才却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我正月里就往县城来。倒是你若有合适的二进小院,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二进小院?”张掌柜怔了怔,旋即大喜过望,“你终于要成家了?那敢情好,赶紧同我说说你的要求,回头我一准给你一个上好的院子。”

孟秀才想了想,他觉得没啥好说的,也就是一个清净的小院子,之前他是打算赁一个的,若是他只一个人的话,那就不需要二进,寻个小小的三合院就成。可在周家老太同他谈话之后,他就改了主意,反正他忙活个把月,院子的钱就赚回来了,倒不是索性买一个合心意的,哪怕过几年往府城去了,或变卖或租赁都成。

当下,他便道:“我想要清净些的,院子最好新一点,房舍无需太多,左右也没几个人。旁的就无妨了。”

“那价钱呢?”

孟秀才将拿手需点了点方才掌柜那小徒弟搁在柜上的银票:“我身上只有半两银子,买院子的钱都在这里。”

哪怕自认为很了解这人,张掌柜还是被噎了一下。敢情之前孟秀才都是将兜里的钱花用了个一干二净才想到他的?不过这样也好,院子的钱不够大不了他先给贴上,到时候叫孟秀才拿书画来抵就成。十年的交情让张掌柜格外信任孟秀才的人品,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赖账。

想到这里,张掌柜又添了个念头:“我说谨元,成亲没那么简单的,不单要房舍,里头的家舍呢?还有,你给人家姑娘家里的聘礼给是备齐了?到时候,是不是得请乡里乡亲的过来喝个酒吃个宴?这一笔笔的,可都是钱呢!”

“不够吗?”孟秀才皱了皱眉头。

天赋过人不代表对金钱敏感。尤其双亲在世时,他只一门心思做学问,从不过问这些俗事。哪怕双亲离世后,他也有张掌柜帮衬着,一年卖个一两幅字画就足够他日常花用了。尤其最近这几年,周家也给了他很大帮助,别看只是给些米粮,帮他挑水砍柴,事实上对孟秀才而言,钱反而不算什么,这些俗事才叫他头大。

张掌柜见他上了勾,忙笑道:“也不是这么说的,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你想想,若是有银子,你就可以买好一些的院子,聘礼之类的也能丰厚一些,叫人家姑娘家里人也面上有光。还有吃酒的事儿,穷人家给宾客吃白面馒头就是好客了,你愿意这样吗?咱们县城里,嫁闺女娶媳妇儿都爱去馆子里叫菜,很多馆子还帮着摆桌子收拾餐盘,多体面呢。”

“可体面是需要花钱的。”孟秀才若有所思的道。

这几年来,他其实没少跟老周家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他的学生周三山。先前他还不清楚为何周三山总是喜欢穿长衫、用上好的书奁以及品质不错的文房四宝,如今却是忽的悟了。

一切都是为了体面。

其实,孟秀才知晓自己跟其他人有些不同。譬如,他可以在一盏茶时间里背诵出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却无法区分衣料的不同。再譬如,他能轻而易举的通过触感和气味分辨出墨锭的产地、品相等等,却无法品尝出粗粮和细粮的区别。又或者,他也不清楚为何有人会为了所谓的体面付出极大的代价,明明那些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不过,无法理解并不代表不尊重,这也是为何明明周三山一直都在瞎胡闹,他也从未制止的真实原因。

——我虽无法理解你,但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他们家……应该是很讲究体面的。”孟秀才努力回想了一下,他不大清楚周家阿奶是什么人,毕竟俩人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至于周芸芸就更别提了,统共也就只见了两次面。不过,若是以周三山看待周家人的话,那就容易多了。

听到孟秀才这番话,张掌柜简直就比盛夏里喝了冰水都痛快,不过却也在心里懊恼着,咋就不在前几年就帮着相看个败家娘们给孟秀才呢?孟秀才是对钱财没概念,可一旦有需要,他还是愿意赚钱的,只要他想赚钱,那自己调职去府城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懊恼归懊恼,帮着孟秀才解决眼前之事才是至关紧要的。

“体面人人都要,你随便去外头拉个人问问就知晓了,能过好日子,哪个愿意吃糠喝稀?尤其是女人,那本身就应该疼着宠着的。你看,你如今家里啥都没有,咋娶媳妇儿呢?叫人家父母长辈怎么放心呢?在家里是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心肝肉儿,回头嫁给你却连一口肉都吃不上,你说人家能不心疼?”

眼见孟秀才似是被他说服了,张掌柜忙乘胜追击:“要不这样好了,我也托个大,做长辈不成,做你兄长总成吧?你告诉我,对方是哪家的人,回头我跟你嫂子一道儿去拜访一下人家。你别以为你只要清净就成,人家姑娘是咋想的?万一她想住的离闹市近一点儿呢?万一她喜欢城南不喜欢城北呢?这些还是提前问问清楚的好。”

孟秀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想起他娘生前好像也挺讲究这个的,以前还同他说过,将来若是他有出息了,就全家搬到县城去,还说要买个有大院子的宅子,里头要种上好些个花花草草,顶好在院子角落里能搭一个葡萄架子……

当下,孟秀才便向张掌柜拱了拱手:“是我的疏失,没想到这一点,多亏张兄提醒。”

“好说好说。那你倒是同我说说,是哪户人家?你们村的?”

“是,是我们村的周家。不过……”孟秀才略迟疑了一下,“我先前叫媒人去说亲,周家老太拿了一锭银子予我,叫我买了院子再来提亲。我婉拒了她的银子,不过她的要求我倒是记下了。”

张掌柜一头黑线:“呵呵,这位老太倒也实诚。无妨无妨,杨树村的周家嘛,我回头唤上我媳妇儿,再叫上我堂兄他们俩口子,一并去周家,你大可放宽心。”

孟秀才点了点头,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虽说不大理解很多人的作为,可他仅仅是不理解对方这么做的原因,至于目的他还是能够看透的。譬如那周家老太,明明是愿意将孙女嫁予他,却偏生婉拒了他,暗地里却又塞银子予他,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到如今都没想明白,不过起码他知晓对方是乐意的。

“那一切就拜托张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