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五条悟破开了天元[藏身]的结界,踹开贴满了符咒的大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请将我的身体恢复到十年以前、还没有转生失败的时候吧。”
天元苍老到有些怪异的声音里是深深的叹息与对国民的忧愁,“在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之中,我的身体朝着最坏的方向进化了,这样下去,我只会异化地越来越像咒灵,虽然因为结界术的存在,我目前还能维持着外在的形态与理智,但是进化既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直至最后,我会成为威胁到人类生存的更高次元的存在也并非没有可能。”
夏油杰背着津岛修治紧随其后地进入了这一处异常的、纯白的空间。
在他们面前,是三具已经断了生息的尸体,面容怪异的天元大人和背对着他们、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的津岛怜央。
“你们来了啊。”天元像是毫不意外的模样,对他们打着招呼,微微地感叹道,“真快啊。”
津岛修治从夏油杰的背上爬了下来,紧紧盯着津岛怜央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这是自那一次约定好计划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津岛怜央好像长高了不少,原本比他矮了将近半个头的孩子,现在跟他几乎差不多高了,脊背单薄却挺得笔直,身姿仪态之中都带着些不可侵犯的端庄,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些还停留在封建时代里的老顽固要求他穿上的红白巫女服。
大概是自从那一次被津岛修治细细修剪过被粗暴割断的头发之后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津岛怜央鸦黑色的长发如同绸缎般垂到了腰间,摇摇晃晃地悬垂着,隔着长远的距离,隔着分离的时光,恍然间仿佛飘荡过来了那已经在记忆之中扎根发芽了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融融暖香。
明明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顺利进行着的,但津岛修治的心中却依旧有一种莫名的胆怯和酸涩,他下意识低头整理了一下一路急切赶过来弄乱了的衣襟和下摆,声带粘连在一起了般哽住不敢开口叫喊。
还是津岛怜央若有所感般回过了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清润的眼瞳骤然绽放出了惊喜的光彩,那张稚嫩的脸庞上下意识地露出了金色日光般灿烂又明亮、毫无阴霾的笑容来。
他清脆又响亮地呼喊着,“哥哥!”
天空再一次亮了起来。
像是冻土中钻出来的新芽一般,津岛修治冰冷、坚硬、生涩又干枯的那颗铅心被撬开了一道罅隙,有春风、暖阳和细雨柔软地细细钻入。
眼角下弯,嘴角勾起,那是简单却又被赋予了繁密意义的弧度。
在连津岛修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朝津岛怜央张开了双手,他说——
“怜央,到我这里来!”
抛却了所有沉重的思虑,津岛修治在这一刻展露了真实的自己,那蜜糖般的欢欣之意掩藏不住地从那双鸢色眼瞳中流淌了出来。
那孩子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鸦黑长发如同展翅的蝴蝶般在空中轻盈地扬起,束发的金色铃铛清脆地叮当作响,他迈开腿趟过黏腻氧化的黑血,不顾自己身上的脏污,啪塔啪塔地像一只小狗般快乐地向他奔来。
“哥哥、哥哥……”
津岛怜央扑倒了津岛修治的怀里,亲昵地将自己的脑袋搭在了哥哥的颈窝里,用自己柔软的脸颊用力蹭着哥哥的脸颊。
月牙般弯起的眼角、微笑翘起的唇边、小小皱起的鼻尖,津岛怜央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中都在流淌着枫糖般的甜蜜与欢愉。
但看着眼前这对亲密拥抱着的双子,夏油杰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最近收养的那一对双胞胎姐妹。
这世间所有的双子,都是这样命运坎坷吗?
即使并不相信那些认为双子是不祥的存在的迷信说法,但在这一刻,夏油杰还是忍不住升起了这样的疑虑。
很快,五条悟的开口打断了夏油杰的思虑。
“抱歉抱歉,”即便面对着奠定了结界术基石的天元,五条悟也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意思,他笑嘻嘻地说,“叨扰到您休息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天元大人。”
“五条悟。”天元对于这个时代新诞生的六眼看上去并不陌生,他淡淡地叫出了五条悟的名字,“你们是来带走津岛怜央的吗?”
“是这样没错。”五条悟坦坦荡荡地说道,虽然难得地用了敬语,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尊敬的意味,“天元大人想要阻止我们吗?”
“不。”天元说,“恰恰相反,我是不会阻止你们的。倒不如说,我希望你们能在其他人到来之前尽快将他带走,越远越好,不要再让其他人发觉到津岛怜央的能力了。”
“能够实现一切愿望却不必自己支付代价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是对世上所有人心的可怕诅咒。”
“没有人能够逃脱欲望的边界,同样,也没有人能够逃离津岛怜央的甜蜜陷阱,所有欲望放纵的终极,都是无法挽回的灾难。”
“既然你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将津岛怜央的存在隐藏起来的话,就再也不要将他暴露在人心面前了。”
“所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在他们的身后,一道畅通无阻、通往咒术高专的道路长长地延伸出去了,那是天元为他们开辟出来的通道。
形貌怪异的老人伸手指向了那一条通道,宽容地劝慰着,“你们快走吧。”
“啊啊,无聊。”五条悟撇了撇嘴,将手搭在了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的眼中仍然带着些挥之不去的警惕,“那么天元大人,我们就走了哦。”
无论如何,没有天元的同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天元的意愿见到他,既然禅院陆斗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天元对于禅院陆斗献祭他人来满足自身欲望的做法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天元所说出来的这些话的可信度可就大大打了折扣。
“真是的,我可是在任务中途临时跑出来,这下回去肯定要被说了。”五条悟抱怨着走到了双子的身边,一手一个捏着肩膀,将他们推到了自己的身前,示意他们先走一步。
而他和夏油杰负责殿后。
在那长长的石砖搭成的昏暗通道之中,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牵着手走在前方,而五条悟和夏油杰保持着警惕走在后方。
五条悟借着六眼的全视角,一直观察着伫立在他们身后的天元。
那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白翳的老人仿佛真的别无他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一点点走向通道的尽头。
“天元大人好像真的只是想要挽回那一次星浆体任务的失败。”夏油杰忍不住说道,“之前说是找到了另一个星浆体的假消息果然只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吧。”
“本来就是。”五条悟轻哼一声,“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能忍耐这么久才使用津岛怜央的能力。”
“那是因为他们上一个许下的愿望太过沉重了。”
津岛修治开了口,他紧握住幼弟的手,说道,“既贪心又胆小,敢许下那样的愿望,却不敢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
眼前越发明亮,潮湿阴冷的地下宫殿逐渐远去,日光的干燥和温暖在一点点逼近。
直到现在,天元都没有做出什么小动作来,就连五条悟都逐渐放松了下来。
说到底,守护了咒术界近千年的天元在咒术师的心中天生就有着不一般的地位,即使是被从普通家庭中吸纳进来的夏油杰在课上被教授了天元所坚持着的事情和他所代表着的意义之后,也会有所动容,对这样的人物升起天然的信任感来。
莹莹白光越发耀眼,通道的尽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彻底脱离出天元的[藏身]结界之前,出于心中那冥冥的预感,津岛怜央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依旧伫立在原地的天元正微笑着朝他摆着手,如同青蛙般宽阔又平直的嘴巴一张一合。
[再见,津岛怜央。]
……诶?
他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没细想,便被哥哥拉着手向前走着,穿过那一层犹如薄膜般的结界。
津岛怜央细白的脖子上,那被天元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忽然浮现出了一点极细极小、跃动着的猩红标记。
“小心!!”
落后了他们半步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还没来得及走出结界,却都注意到了津岛怜央身上的异状,两人近乎同时地喊了出来,努力伸出手来想要帮津岛怜央抹消掉他身上那一点忽然出现的、让人感到不适的异常咒力。
但是,眼前的场景犹如乘坐着高速列车般眨眼一换,刚刚还在眼前的津岛双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扭头想要去找天元,却见那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早已经老奸巨猾地逃得无影无踪了,气得甚至说得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样狂妄口号的白发少年直跳脚。
“先去找津岛怜央!”
夏油杰扯住了狂躁的好友,心中的担忧几乎溢于言表,他释放出了可以飞行的咒灵,想要带着五条悟坐上去。
“你这样太慢了,杰!”五条悟却反手扯住了他,“给你看看我最近练成的新招好了!”
他带着夏油杰浮在了半空之中,在用六眼确定好方位与路线之后,使用无下限术式将那一段距离压缩到了近乎于无,造成了看上去像是瞬移一样的效果,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赶到了天元将津岛双子送出去的位置。
但是,即便只耽搁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们好像依旧来迟了。
在他们的眼前,神子睁着茫然又无辜的眼瞳,被一箭击碎了喉骨,死死钉在了高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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