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屋里,吹灭了蜡烛,脱掉鞋子外衣进了被窝。
湘玲才刚被寻回,一家人都不想给这个小姑娘增添心理负担,所以暂时没有更细致地询问她过往的事,而是先让她好好休息。
今天是年三十,按照习俗应当守岁,可发生了这些事情,众人都没有过节的心思了。
虽然已至夜晚,但街道上却传来一阵阵鞭炮声。
“姐姐,”里侧的被窝忽然传来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湘玲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露出一双眼睛,“我睡不着。”
“别想太多事就能睡着了,要实在睡不着,你就数星星,一颗星星两颗星星这样的数,把自己绕晕了就能睡着了。”赵琼躺在床上瞪眼瞧着床帐,其实她也不怎么想睡,实在是心里的事儿太多了。
湘玲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刚刚似乎听到七叔和大哥在吵架,他们在吵什么呀?”
“也不算是吵架……”赵琼眉眼间染上愁绪,只是屋里没有灯火,所以湘玲没有发觉,“就是我原来可以有个嫂子的……现在嫂子飞走了。”
“大哥要娶亲了,然后亲事又不行了?”湘玲吃惊地猜测道,“该不会和我有关系罢?”
“和你没关系,不要多想。”赵琼安慰道,“大哥因为一些原因可能要推迟娶亲,我看他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娶亲的意思,听媒婆说的亲事一点都不激动……他今年二十五岁,大龄男青年了,再拖下去不太好娶老婆,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替他愁得慌……”
湘玲噗嗤一声笑了。
按赵琼的想法,二十五岁而已,年纪不算大,可架不住古代人都是早婚早育的,褚时勉一个二十五岁还未娶亲的人搁在长蒲城里面真的太扎眼了,甚至还有人猜测他是不是不举什么的……
“为何大哥的亲事不行了?”湘玲小心翼翼地问。
赵琼道:“他想要冒点风险去外地做生意,随商队来往什么的,今后的一年可能不能常待在家里了,娶老婆怕耽误她。”
这是他们仨商量好的说辞,用来应付别人。
战乱年间,商队来回做生意承受的风险高,但是暴利,说褚时勉外出做生意会有很多人信。
褚时勉的意思是先不要给湘玲说他为何要离家,褚建之也认为不告诉她比较好,赵琼倒是觉得这小姑娘机灵得很,说不定很快就能发现不对劲,她只能先用这个说辞瞒着湘玲了。
“原来如此。”湘玲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了眉,“跟着商队做生意太危险了,就不能不去吗?”
“总有一些必须要去的理由。”赵琼不愿再多说了。
湘玲把脸捂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把头伸出来透气,“我从前和瑶瑶姐姐也是躺在一张床上……可我们分开有五年了,我连瑶瑶姐姐的脸都快忘了长什么样了,如果她出现在我眼前,我还会不会认得她?”
“会认出来的。”赵琼声音温和,“你看,我八年没见你,还是认出来你就是小妮儿,爹和大哥也认出来了。”
湘玲斟酌着话语,试探道:“姐姐能不能给我讲一些小时候的事?”
赵琼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想听哪部分?”
这小姑娘,打听点东西拐弯抹角,她应该是料定了赵琼和堂叔、兄长会瞒下一些事情,所以才这样旁敲侧击。
湘玲小脸一红,听出了赵琼话中的潜意思,她犹犹豫豫地问:“褚世衍?他是我堂兄,瑶瑶姐姐跟我提过很多次,我想听听他的事。”
“瑶瑶是怎么跟你说世衍的?”赵琼默了默,说道。
赵琼开始回忆以前和褚世衍相处时发生的事,然后不怎么惊讶地发现,她也不大记得褚世衍长什么样了,不止是褚世衍,熟悉的襄陵众人、褚氏家族的人,甚至易朝州,他们的面容都在赵琼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时间真是可怕。
“瑶瑶姐姐说,世衍堂兄表面上看着不好相处,脸也长得凶巴巴的,右眼眼角还有疤,但实际上他却是个很好的人。”湘玲努力回忆,这些话她曾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所以至今还记得。
赵琼突然想起,她很久之前问过褚世衍他眼角那道疤是怎么来的,角落里的记忆被重新翻了上来,她回答道:“那疤是他小时候玩刀划到了眼睛才能弄上的,据说差点把他一只眼睛给捅瞎……事后褚伯还打了他戒尺。”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瑶瑶姐姐提起那位堂兄的时候都喊他褚哥哥,他们俩关系很好吗?”湘玲满脸好奇。
“普普通通的关系罢,瑶瑶不经常和他打交道。”赵琼道,“褚世衍对小孩子还算有耐心,你小时候特别爱哭,褚家一众年长的兄弟姐妹都不愿意照顾你,就褚世衍愿意抱着你,你也很爱缠他。”
湘玲吸了吸鼻子,继续问:“元璟呢?他是瑶瑶姐姐的亲兄长,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做事文纠纠的,非常勤学善思,脑子好使,是那种乍一看上去特别温润端正的人。”赵琼道,“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他们兄妹俩长得都好看。”
“要是长得不好看,瑶瑶姐姐和我也不会被卖到……”湘玲眼神暗了暗,随即道,“褚天戈,我是喊他大伯的罢?”
“是的。”赵琼道,“他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不止有勇,而且有谋,他是褚世衍的爹。褚伯谦逊,有仁心,在襄陵人中一呼百应,极有声望。你还有个叔爷爷,名叫褚河,是襄陵的教书先生,他极有才学,教导学生很严厉,人看着古板,但实际上一点都不迂腐。”
“元瑶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爷爷?”赵琼问。
“提起过,提起过!赵恩爷爷!这名字我全都记得。”湘玲使劲点头,“瑶瑶姐姐说他算命很准。”
“算命很准?”赵琼哭笑不得,却又满心涩然,“我有个朋友,叫易朝州……他的名字就是我爷爷算命取的,朝州,燕最北之地的城池,是抵御外邦之所,我爷爷竟说,我那朋友的发迹之地是在那儿……后来我们失散了。”她笑了笑,“可惜无法验证我爷爷算的命到底准不准。”
湘玲抿着嘴不吭声了。
“都问完了?赶紧睡罢。”赵琼半闭双眼,感到了一丝困意。
“姐姐能不能告诉我,襄陵和亲人遭了什么劫难?”湘玲问,“我小时候追问过瑶瑶姐姐,可她每次都不肯告诉我,只是说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她静静地等着赵琼回答,可是赵琼却一直不出声。
湘玲抬头瞧了一眼,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窗外下着雪,积雪映照着月光,使窗子透出微微的亮色,赵琼呼吸均匀,看样子已经睡熟了。
湘玲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怀揣着心事入睡。
……
天色大亮,赵琼才从睡梦中醒来,她鼻子都不通气,只能用嘴呼吸,一觉醒来嘴唇干得不能行,嗓子都要冒烟了。
赵琼伸手摸了摸,发现里侧的床榻没人了。她迷迷糊糊地从床榻上爬起来,穿衣洗漱,然后推门去了外面。
褚建之正在跟媒婆赔不是。
“哎,还没给那姑娘说提亲的事情?那这事儿就好办了,我那儿子不成器,非要跟着商队去做生意赚钱,常年不在家,不能耽误了那姑娘。”他道,“让您白费一番心思,真是对不住。”
“你的儿子是个读书的料,却不见得是个做生意的料,”媒婆不客气地道,“我做媒这么多年,还没见到相好的姑娘却要拒亲的,幸好我还没来得及给人家通气儿,要不然这事儿可怎么办?”
褚时勉也在旁边跟那媒婆道歉。
几人说了一通话,总算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