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洗完澡,我像刚打完仗一样浑身酸软地瘫在床上,问陆成则在“做咩呢”,是的,做咩,因为工作一天没顾上跟他交流感情,必须撒个小娇。
陆成则拍了张照给我。他在打电脑游戏,屏幕里有泥地,落叶,绿油油的植物茎叶和偌大的蜘蛛。
我说:好,你先忙,等你结束了再聊。
他直接弹了个视频回来,甫一接上就是这家伙不假思索的五个字,拖长了尾音,丧丧的:“我——不——忙——好——吗——”
我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不想打扰你,没有要你立刻停下游戏陪我的意思,你不要脑补过多……”
这是真心话,绝非矫揉造作,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即使有了喜欢的人,也没必要百分百共享生活,每时每刻黏在一起。
陆成则看着我费劲地陈述,微笑,不作声。
我停下来:“你笑什么?”
问出这话时我也不受控制地扬了唇。
我是躺在床上的,因为视频过蛮多次了,头两次我还会靠坐着找最雅观的角度,后来索性躺平或侧卧,偶尔还故意鬼马地挤出双下巴逗他笑。
“不知道,”他说:“看到你就想笑。”
怎么办,我也一样。两个人一看到对方就只会傻笑,爱情会降智的推论果然不假。
我指向手机框外:“游戏忽然停下没关系吗?”因为我跟同事五黑过王者,那个一旦开局就必须寸步不离。
陆成则摇摇头:“可以存档。”
“哦,”我放了心,又注意到他还戴着一只大大的纯黑色的头戴式耳机,提醒:“你电脑耳机还没摘,听得清我讲话吗?”
他反应过来,双手取下:“哦,里面没声音,急着跟你视频,忘摘了。”
我忍俊不禁:“是有多急啊?”
陆成则无端地说:“我玩的游戏是全屏的。”
我:“嗯。”
他:“所以看时间要切回桌面,然后——”
他单手搭头,做出个苦恼煎熬的姿势和神情:“怎么才过去两分钟。”
我被取悦:“你对你的同行一点都不尊重欸,人家辛苦做出来的游戏,你这个玩家一点都不投入。”
他就不共情:“反正我又不做游戏。”
我:“好吧。”
陆成则卧室里那只高挂的飞鸟总是很引人注意,翅膀舒展,栩栩如生,我看向那里,问:“你斜后角那只小鸟在哪买的?”
陆成则回头看了眼,确认:“那个?”
我颔首:“对。”
陆成则转回来:“几年前出国旅游买的。”看来是没有链接了,所以我不再问。
但没想到,我在视频里随口一提的一句话竟让陆成则大晚上叫了个跑腿,把这只飞鸟挂饰卸下来送来了我手里。
近处看更有质感,薄薄的金属一片体,粗砂白,被两根细长的透明尼龙线吊着,所以远远看像在半空飞,以假乱真。
可这也太大费周章了。
打开黑色纸盒后我惊讶到极点,当然也惊喜到极点,忙给他回语音:“你不要它了么?”
听筒里的陆成则一本正经:“你帮我养着,以后我每天视频回访。”
他怎样都有理,还是完全没法拒绝的那一种。我笑了笑,反问:“你不会自己来看吗?”
话一出口我就噤了声,因为其间的暗示意味过于强烈,尤其在这样浓郁的黑夜里。
那头也安静少刻,才说:“你方便的话,我也可以上门回访。”
陆成则语气很认真,不掺杂任何取闹逗趣的情绪,像许诺,格外打动人。
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猛烈到让我用一只手按住了胸口。
我深吸一口气,取出盒子里的飞鸟挂饰,抬头比照了下房内白色的吊顶,勉力稳定地说:“你现在有空过来吗?我够不到天花板,不知道怎么给它安家。”
挂了电话我才跟找回反射弧似的清醒过来。心跳得很快,快到无法正常频率地呼吸。我在做一件夸张得不行的事,一时兴起邀请一个男人深夜来我这里,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他肯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我迅速收拾了一下东西七零八落的客厅和卧房,梳头,描眉,喷香水,涂抹裸色唇膏,制造假相,美化现场,我甚至想换套更性感的睡衣,打开衣橱又觉此举太刻意,他刚才已经看过我今天穿什么了不是吗,于是作罢。
站在厨房的烧水壶旁边,我的血液也跟壶内的滚水一样慢慢浮躁,直至沸腾。
半小时的心神难安,七上八下,家里门铃被摁响。
我始终认为,一个女人能在一个地方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有自己的一套房。所以读研期间我就说服父母,同意我在宜市买了一间五十多平的独身小户型房,首付基本是跟父母借的,装修和按揭我自己来。我用最俭省的方式布置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避风港,客厅连墙都没认真刷,只用深色的家私和绿植装点氛围。
给陆成则开门时我设想过一万种情节和画面,他会像上次一样一见面就不容置喙地吻下来吗?还是会装得彬彬有礼,欲扬先抑地蚕食我的意志力,勾引我主动,又或者,他只是把自己当售后服务,来帮我安装完白鸟挂件就走。
不管是哪一种,我好像都蛮喜欢,都能接受,都会开心。
他进来了,看上去也没有刻意“收拾”,还是视频里那个模样,宽松的白色居家卫衣都没换下,可我好不容易舒缓一丢丢的心脏却又疯跳起来。
我抿一下唇,淡笑问好:“嗨。”
他的双目,没有因为来到新环境而四处乱瞟,仍心无旁骛地看着我:“晚上好。”
是我的房子面积太小了吗,为什么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高大——随时随地能轻而易举地把我裹入他怀里的那种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