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对地下违禁符咒市场的调查,得到的线索都跟您母亲生前的经历有关,跟你母亲的死有关。每一次线索揭露的事实,都在告诉您:从小养尊处优、原本应该跟家人爱人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杜女士,被人预谋已久地毁掉了一切。”
“您……您在为您的母亲感到心疼、痛苦。”裴星遥握紧了方向盘,喉咙发干,他也心里为她的难过而痛苦。“大小姐,一直以来,您都没有过上什么被亲情环绕的日子,您的生活里没有太多的温柔跟爱意,只有阴谋、残忍、算计、厮杀,所以您珍惜温暖跟爱意,发现有人将温暖跟爱意狠狠地摧毁,您心里难过。同时,又因为您一直以来面对的都是冷硬的残忍和算计,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类柔软的感情,一时之间不能消化。我……你……”
他平时沉默寡言,只有在杜晚晚需要的时候,才会如此侃侃而谈。即便如此,他还是紧张。裴星遥握紧了方向盘,他是个古武高手,要不是这豪车确实质量过硬,他这会儿无意识的手劲,非得把方向盘拧下来不可。
“我想说,人不是机器,并不能精准地控制感情,有难过、迷茫之类的感觉很正常。这不是软弱,恰恰相反,是因为您心理非常强大,在能冷硬对付敌人的同时,心里还保存着柔软,没有失去感知温暖和爱意的能力。我……”
裴星遥抿紧了嘴唇,干涩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他很想说,我很高兴你终于又能感觉温暖了。
裴星遥跟她经历了三世,第二世他们都在雷劫中受了重伤,他变得傻乎乎的,依照本能做事,而她更是被伤了神魂,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简直没有自己的主意。短短的相处之后,他就中了丁之远的诡计,车祸而死,从此只能以魂魄的状态陪着她。
但回想起来,那一世他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丁之远对她的利用,愤怒自己有心无力,不能改变什么。但他能看出来,从被找回豪门到离开人世,杜晚晚没有感觉到太多痛苦。她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工具人一样,只做三件事:
被向家人欺负,以便给丁之远制造机会,坐实未婚夫身份,成为润嘉投资的副总。
深深地爱着丁之远,无条件地支持丁之远的一切行动,奉献自己的财力。
以及在丁之远彻底掌握了润嘉的一切后,安分隐忍、不发一语地被丁之远授权的尚云乐害死。
她活得混混沌沌,爱得莫名其妙,死得无声无息,完完全全是成全丁之远——或者说,控制他的那个系统的工具。
工具没有感情,有时没有感情,感觉不到痛苦是一件好事,因为从没有得到,所以不算失去。
可他们的第一世,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少女,逐渐失去一切感情,周围逐渐再也没有给她的温暖和关怀,看她逐渐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真的很害怕,很痛苦,也非常痛心。
这一世他们再一次如命运般相逢,她亲自将他提到她身边做助理,看着她一次次出手,毫不留情地教训那些渣滓,裴星遥很欣慰,觉得她终于不是第二世那个浑浑噩噩的工具人了,她终于知道该为自己争取了。但是裴星遥又很害怕,怕她再次跟第一世一样,变成了只知道应付阴谋诡计的绝情人。
他当然相信她不会跟那些恶棍同流合污,但他很怕她没有感情,怕她……感觉不到痛苦。
现在,看她为了她的母亲如此难过,他心里也跟着疼痛之外,也为她松了口气。
只是裴星遥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精准地对她表达这种感受,又不至于泄露自己知道过往这件事。毕竟他对她说过的“做梦”只涉及了第二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第一世的情形。
“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挤出一句话:“我是可以信任的,大小姐,你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我……我绝不会笑话你,绝不会告诉别人。”
说完这一句,裴星遥手心已经全都是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好她给的“分寸”,但这确实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话,竭尽所能地安慰她的话。
他忘不掉第一世她是剑修,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什么人都不愿意跟一个背着剑主编码的剑修交朋友。所有人,老板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压榨她,同事们害怕她又防备她,至于那些对手,就更别说了,只恨不得她赶紧失足掉下楼梯早点死。她心里有什么话,都只能回到她那个小小的房子,对一把口不能言甚至她也不知道它能听见的灵剑说。
那情形每一次想起,都凌迟着他的心,叫他不由自主地又重复上一句:“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说完,裴星遥眼中难以抑制地露出几分泄气跟懊恼。他怎么这么笨嘴拙舌的?说了半天,翻来覆去都在表达一个意思,就不能精简点吗?
他简直不敢去想杜晚晚听了心里会怎么评价,说不定会觉得她请了个傻子做特助,考虑将他这个胆敢僭越的特助换掉。可心里这么害怕,他的双眼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悄悄看了后视镜一眼。
一抬头,就跟杜晚晚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杜晚晚就像预料到一样,没有看他坐着的驾驶位,而是看着后视镜。
两人隔着一面后视镜,无声地对视着。
裴星遥的心腾地就是一跳,声音大得震痛了他的鼓膜,好几下擂鼓般的心跳之后,他才感觉到,杜晚晚的目光,终于不像刚才那样麻木迷茫了。
好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了她的眼睛,把表层那麻木的冰霜给融化了,她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秋水般的澄澈和沉静,又不像看敌人那般锐利,直透人心。
只是一泓安安静静的、清澈见底的秋水。
裴星遥愣愣地移不开目光,杜晚晚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我本来就是要跟你说的,不然我开什么口?我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你……你随便说什么。”裴星遥觉得自己又在说傻话了,“想到什么说什么,我都能理解的,只要是你想表达的感情,我都能理解的,真的,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杜晚晚缓缓吐出一口气,打开了车门,“那么,陪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裴星遥立刻下车,闪电般到了后车门旁,抬手挡住了车顶,同时从车后座上取出一件白色的毛呢长斗篷,披在她身上。
以往这都是田思思的工作,裴星遥从来没有做过,但现在,他必须为杜晚晚扣上斗篷领口的带子。
或者,准确地说,他从没有如此面对面地,跟杜晚晚如此接近过。
以往他都是跟在杜晚晚身后的,就算是那次抱她,他也没敢低头多看一眼,目光始终直视前方。
现在,两人距离如此地近,裴星遥无法控制地一心二用,一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给斗篷带子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边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保持在那领结上。
这可太难了,因为距离太近了,他没办法不注意到她柔顺但还略显光泽暗淡的长发,没法不注意她浓密乌黑如扇的眼睫,以及她苍白的皮肤。
太近了,裴星遥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每一次呼吸,也怀疑她能听见他刚刚消停下去又重新擂鼓的心跳。
连什么时候放下手的,他都不知道,还直眉楞眼地低着头。
幸亏他的大小姐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还以为他在看蝴蝶结呢,她也低头看了一眼,夸道:“裴星遥,你真是藏了好多本事,是个万能助理就算了,还会做饭,连蝴蝶结都打得这么漂亮。”
是跟她学的,前世她作为一个女助理,实在帮太多总裁们送过礼物了,随时能熟练地打各种各样的蝴蝶结。
同时,也是为她学的,他一直想把那些其他女孩子得到的待遇,通通让她体会一番。
有很多漂亮的场面话可以说,但现在的裴星遥只能说:“因为我是万能助理。”
这个答案逗笑了杜晚晚,她沿着门廊前的道路慢慢地往主宅后面走,说:“你还没有去过后花园吧?”
“嗯。”裴星遥走在一旁,小心地提防着她踩到裙角,他很清楚,三辈子加起来,她也不习惯穿这种长长的大裙摆长裙跟细细的高跟鞋。
哪怕只是5CM的小高跟,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也够呛的。
“我也没有去过。”杜晚晚也走得很小心,因为过了门廊的范围,通往后花园的就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高低不平的,她穿着高跟鞋走这种路,可真特么的够呛。
话音才落下,她的左脚就是一歪,差点被崴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