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柴诸疑『惑』。
在这个宗族血缘关系盘根错节的时代,赵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掌控局势,确实选了最干脆的做法——连坐。
涉事官员一应家眷亲族,尽皆流放。
这其中或许真有无辜,但是赵璟是个“帝王”,并非“圣人”,他救不下每一个人。
……他甚至救不下自己想救的人。
楚路其实不太确定当年赵璟有没有发现那些隐藏之事。那孩子毕竟是受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子,如果真的动了心思探寻所谓“真相”,很难瞒住他。
但楚路更倾向于“没有”,当年毕竟两人早已决裂。那时候赵璟也处境艰难,保住自身已经非常艰难了,很难再分出心来查他。
但后来他特意亲自送到牢里那封明显有猫腻的圣旨,有那句没头没尾的疑问,又让楚路不是那么确定了。
那确是一位愿意念及旧情的孩子,但他同时也不缺乏一位帝王应当具备的品质。
这样的孩子,真的会为那一点师恩旧情做到这种地步吗?
楚路并不肯定。
但事情进展到那个地步,无论知与不知,都没什么所谓了。
为佞臣的霍路,结局早已经是注定了的。
谁都没有退路。
就私心而言,楚路更希望赵璟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前半生不曾被命运善待的孩子,不当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开启他的新生。
但倘若是后者,或许亦不是什么坏事。
……算是他这个不称职的老师,教给他的最后一课吧。
而赵璟确实学会了。
那是年轻的帝王登上帝位后,被迫学会的第一件事。
——“取舍”。
这一课实在太痛太深、让他鲜血淋漓、彻夜无寐。
那个孤独悬挂在最高处的位置,终于『露』出了它冰冷又残酷的一角,触到这份真的赵璟早已退无可退。
柴诸对于楚路的解释将信将疑,但是又觉得对方实在没有拿这个开玩笑的理,这才勉强增了分信任,但是仍旧一夜辗转反侧,就怕大半夜的有官兵上门堵人。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发生,一整夜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声响。
不过,硬生生地睁着眼过了大半夜的柴诸第二日无可避免地顶着一张憔悴的脸,活像是昨夜被什么妖精吸了精气,惹得过来的林阁主和如夫人都频频侧目,那眼神硬要解读的话,大抵是对自家孩子交友状况的担忧。
——霍言是那个“孩子”,自己是那个“友”。
柴诸:“……”
明明他才是“交友不慎”的那个才对吧?!
当然,这些只是小『插』曲,如夫人照例对霍言的母亲非常感兴趣,但不管是拐弯抹角是直言询问,却都没得到什么结果、自然而然的被带偏了话题。
这份和人周旋的能力,别说如夫人了,就算“旁观者清”的柴诸都没意识到不对,是看得更透的林珑若有所思地看了霍言一眼之后,本就提着心的柴诸这才被提醒了一样恍然。
柴诸:“……”
他一眼难尽得地看向霍言,说个话都带这么多心思,这人怕不是长着十个心眼吧?
柴诸其实早就发现,只要霍言有心,他能让大多数人都能在与他的交谈中如沐春风。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句话,如夫人就会哄得眉开眼笑,全然一副把人当成亲儿子的态度,早就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意图。
柴诸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后来发现自己在是太小看能在昶裕城这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中,经营出一家与众不同青楼,能护着楼里的姑娘、在各式各样的达官显贵、三教九流中进退有余的奇女子了。她没有就这霍言母亲的事儿深问下去,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被带跑了话题,而是单纯的无所谓罢了,她的真正目的另有所在。
……
这会儿林如二人正带着他们泛舟湖上,虽是每个人手中都拿了桨,但现今顺着水流方向,其实并不必多费力气,如夫人更是直接将手中的桨放了下,双手抵住下颚往前倾了倾身,以一种略带压迫感的姿态,直视着那一身青衣、宛若修竹的少年人。
她的姿势带些『逼』迫,但脸上的笑容却极尽柔软甜蜜,“留在昶裕城如何?”
“同霜节年纪也大了,大抵撑不了年就要退下去了……楼里的这些孩子没了依靠,们二人也不放心……交由你照看着,们也能安心些……”
“留下来怎么样?你是他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们的孩子,这本就是你的家业。”
“……”
“……拂柳、夏至、秋『露』、画雪,你看上了哪一个,大可同如姨说,有如姨做主,她们不会不愿意……”
说着她却又莞尔,“不过若是你的话,就算没有如姨做主,她们定然也愿意极了。”
“……”
“…………”
柴诸在旁听着,忍不住暗嘶凉气,看着如绮袖的眼神都不对。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本就是你的家业”),又有情有义(帮忙照看楼里的姑娘),既全了情理,又有利益动之——钱(迟春阁日进斗金可不是说笑的)、权(能在昶裕城要地开出这么一家与众不同的青楼自是有足够的背景)、『色』(迟春阁下一代的四季任由挑选)……
乎有一瞬间,柴诸生出面对自己姨母的头皮发麻之感。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不愿,岁月流逝中只是越发美艳的女人挑唇又笑,“如姨知道你志向远大,不会把你一直困在这个小地方,五年……不、三年就可……”
“你若是想要科考,昶裕的学馆也不少,子衿馆更是有严孝伯老先生坐镇,便是比之姑苏的鸿雁馆也不差什么了……如姨还是有分面子,可让人荐你入学……”
“……”
“趁这些年,在这里好好准备一番……”
如绮袖说着,又冲着少年笑得意味深长。
虽没明说,但也表明了愿意促成一段“”的佳话。
柴诸:“……”
听听、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天上的条件!
柴诸在旁都有点心动了,要是换个人在这里,就算当场答应他也不奇怪。
——嗯、换个人。
要是这对象是霍言的话,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子会改变自己的最开始的心智。
即便现在知道这小子的身份背景,柴诸也很难想出对方到底是在何种境况下长大的,好像这世上没就有什么能让他心动的。
柴诸想到这里就有点纳闷:明明这小子挑得很,就连在山匪窝里都能想法子先要张兽皮,这一路跟行来更是衣食住行样样精致。
那他到底是怎么生出一种“这个人无欲无求”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