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砯那点莫名的直觉的确没出错,楚路确实没走,他就靠在窗户旁边的墙壁上藏着身。
倒不是怕了什么的,只是免得麻烦。
霍丞相当年在朝堂上树敌不少,看着铺天盖地的话本戏文甚至于还有以其为原型的神话故事便可知道,有多少人就连他死了也恨不得再把人抽筋扒皮一遍。
真是不巧,秦大将军就是个中翘楚。
后来过来的这位关将军便是秦壁的副手,这位也是见过霍丞相的。
纵然楚路对秦壁的人品还是有一定信任,毕竟这是个主角团队中的核心人物,但是楚路却不觉的“杀父之仇”这种事,秦壁还能轻飘飘的放过。
大体上来说,这是个守土定疆、保家卫国,便是在战场上也不喜阴谋诡计、更偏爱堂堂正正阳谋的正派之人。
然而……前提是不要涉及“霍路”。
那位秦将军对祸国巨蠹的霍丞相,简直恨不能生啖其肉活饮其血,看看当年他对付霍路的手段便可以知道他恨得有多深沉。这样的情况下,虽然他现在顶着的名头并非霍路,楚路也不太敢赌,对方到底有没有牵连至人子的想法,尤其是他还跟当年的霍丞相长得那么像。
一般来说,身为正面方的主角团成员,秦壁应该不太讲“父债子偿”这种说法。
但是涉及到霍丞相,楚路突然就不那么确定。
未免万一,他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为好。
而另一边,曹砯也被关珹带回了临时驻扎的营地。
秦壁尚在蓟州时就收了调令,并未回京,而是取道裕州,往阳野而去,后者正是敬宁王所在封地。
诏令是密诏、行军自然也是秘密为之,为免打草惊蛇,秦壁只带了北府军中百余精锐,一路都避开了官道重城。带的人不多,但也足够应付突发情况,他们这次去本也不是为了正面交锋,倘若真有什么万一,也有阳野当地守备可以调动。
人既然不多,曹关二人一回营地便撞见了秦壁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青年背身而立,脊背挺直、肩膀宽阔。他坚毅,就如边城要塞那座伤痕累累却从未被冲垮过的城墙;却也锋锐,未及加冠接过父亲染血的长|枪,披挂上马、从此便成了胡虏驱之不散的噩梦……有他在的地方,北府军的军旗便永远高高矗立;有他在的地方,再如何凶恶的敌人也秋毫不敢有犯……
秦壁当然是整个北府军的军魂所在,也是军中所有儿郎们心甘情愿为之效死的存在,曹砯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崇拜归崇拜,敬慕归敬慕……
曹砯一点也不想这会儿碰见将军。
虽然还只是初夏,但是今日的太阳很烈,这一路走回来,曹砯身上的衣裳倒是不再往下滴水了,但半干半湿的也不舒服极了。况且经了这么一遭,外袍皱巴巴地黏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狼狈。
就进城探了个消息,回来却弄成这模样……
曹砯弓腰缩脑袋的,看模样很想趁着将军还没发现,先回营帐里换个衣服、再行禀报。
却终究没能成行,听着旁边一声“见过大人”,曹砯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了空。
他一溜烟儿地把自己躬下去的脊背打了个笔直,却不免将幽怨的目光落到前面关珹身上。
关副将肯定是看出他打算了,怎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里种种腹诽,曹砯却也只能跟着,“见过将……大人。”
因为还思绪半飘着、走着神,他还差点没注意行了军礼。
秦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问,但是曹砯一点都不敢放松,不过是死|刑变成了死缓,早晚都得有这么一下子。
果然,等听完关珹对城内情况的禀报之后,秦壁便将视线投到曹砯身上,问:“怎么回事?”
还没组织好说法的曹砯:“……”
但在对方的目光盯视下,他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笔直站好,“回大人,被水泼了。”
曹砯:“……”
秃噜得太快,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而另一边秦壁皱了皱眉,看了关珹一眼,关珹会意颔首,将自己听到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他说的自然是苏清之三人口中的版本,倒也不能说和事实有什么出入,只是不大全面。
反正秦壁听后,冷飕飕的目光就落向了曹砯。
曹砯:“!!!”
真是冤死了,还不如他自己说呢!他怀疑这个老家伙嫉妒他年轻力壮,更得将军信任,想要趁机排挤他。
他憋红了一张脸解释:“是那群人先出言不逊!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到底不想让那些话污了将军的耳朵。
什么叫“仗着军功胡作非为”?!莫说将军行得正坐得直,不管人品还是性格,比那些人好过百倍不止!!
就即便是将军“胡作非为”,那些功绩也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用血用命拼换来的,不过是一群连血都没见过的孬种,每天只会清谈阔论、无病呻|吟,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
…………
曹砯最后还是被罚了。
这毕竟是秘密行军,不管原因为何,曹砯在城中同人起冲突本就是不对。
看着青年愤愤离去的背影,关珹忍不住摇摇头,倒是秦壁不为所动,“关叔你也别太惯着他了,他也该磨磨性子。”
关珹叹气,“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您。”
听着这话,秦壁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又僵硬了几分,像是覆盖了一张寒冰制成的面具。
良久,他才道:“那更该狠狠磨磨了。”
关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当年内情之人,亦知道这位少将军的心结。
眼中神色一时复杂,最终低低嗟叹道:“……那不是您的错。”
秦壁却不答,垂下的眸子一片暗沉。
——怎会不是他的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