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森背书可以,胡编乱造的功夫远不到家。卡莫临时更改教案后,他支支吾吾地扯了些闲话,然后便彻底卡壳了。
卡莫也不傻,见此情况,立刻明白纳尔森是在诓他。
在他把枪拿出来之前,纳尔森已经先一步扑到了乔安娜的笼子边上,张开双臂,摆出一副舍身堵枪眼的姿态。
“你休想!”纳尔森吼,“你要打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卡莫盯着他一阵,不怒反笑:“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在野外处理枪伤和并发的感染很麻烦,但留你一口气还是做得到的。也罢,我先废你一条腿,省得你成天蹦来跳去惹人烦。”说着,卡莫举起枪,瞄准了纳尔森的小腿。
纳尔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的笼子里传出一声低吼,野兽健硕的身躯撞到笼壁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几天来一直在卧‘床’养伤的花豹用两条腿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浅金色的眼瞳隔着栏杆、越过纳尔森的肩膀,径直对上卡莫的视线。
卡莫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愤怒、仇恨、凶戾、不屈、鄙夷与挑衅,情绪太过丰富、太过人性化,以至于不太像一只动物的眼睛了。
不知为何,他竟萌生出几分退意。
为了掩饰因这不合时宜的畏惧而生的烦躁和慌乱,卡莫冷冷地嘲讽道:“互相掩护?你们俩还真是心意相通。”
他收起枪,命手下用拳脚收拾纳尔森一顿,然后把纳尔森丢进了乔安娜旁边的空笼子里。
接着,他切断正常的食物和药品供应,只给纳尔森提供跟乔安娜一样的清水和生肉,称“既然是心有灵犀的好伙伴,那待遇也得保持一致”。
对乔安娜而言,关着她的铁笼还算大,足够容纳她站直身体、并在笼子里自由转身。可换成一个一米八出头的成年男人,这点空间就显然有些局促了。
受高度和长度限制,纳尔森甚至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他要么曲起腿趴或躺,要么只能弓腰偏头歪歪扭扭地坐着。
这不仅会给身体的肌肉和关节造成负担,对精神也是极大的损耗,在一轮抗议与抗争无果后,纳尔森的心情显著低落下去。
乔安娜很能理解纳尔森的感受——被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她第一次被关笼子的时候,是靠着安吉拉的温柔安慰与贴心陪伴才勉强适应的;而纳尔森不仅没有安吉拉,还得面对卡莫一行的冷嘲热讽和言语侮辱。
出于同情心和责任感,她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安抚者的角色,把没受伤的前爪从栏杆缝隙伸过去,搭到纳尔森的手臂上。
纳尔森迟缓地转动着眼珠,看看乔安娜的爪子,又看看乔安娜,抬起一只手,摸了摸爪背上的短毛。
他长长叹气,出口却是:“我很抱歉……”
乔安娜以眼神表示不赞成:你道什么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该道歉的是那群非法囚禁我们的坏家伙!
——当然,道歉了她也不会原谅他们。
“我从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做不好。”纳尔森垂下眼睛,声音是乔安娜从未听过的失落,“我不够聪明,性格木讷,表现平庸,永远拿不到第一,一直在让人失望。”
他哽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我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觉得跟我做朋友太掉份了——你知道的,我没那么‘酷’,是个一无是处的非常无趣的人——你是第一个跟我相处这么久还没有无聊到离我而去的家伙。我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唔,我们应该算得上朋友吧?”
于情于理,乔安娜都不能给出否认的答案。
她翻转爪子,搭住纳尔森正无意识轻拍她爪背的手指,跟人握手一样上下摇了摇。
好啦,别难过,我来跟你做朋友。拥有一个花豹朋友可是一件超酷的事,这样你既不用担心自己没朋友,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够酷啦!
不知道纳尔森是不是顺利接收到了这番安慰,他微微一怔,扯起嘴角笑了,几分苦涩,更多自嘲。
“说出来挺傻的,我经常会觉得你不是普通的花豹。不,不是说你其实是‘豹神娜雅下凡’什么的,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自己的脾气、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观点和处事原则。容忍我给你包扎也是,这个握手也是——”他端详着乔安娜的爪子,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这些人性化的举动,究竟是谁教你的?”
要不是语言不通,乔安娜真想大声抗议:什么谁教我?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做的吗!
一人一花豹陆陆续续聊了半天时间,在卡莫和他的手下时不时的“怪胎!只能跟动物说话的可悲的怪胎!”的嘘声中,纳尔森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越来越少。最后,他干脆闭上了嘴。
他到底还是个普通人,没有强大而无懈可击的心理素质,长时间承受精神受辱和身体受苦的多重折磨,崩溃是迟早的事。
人的外貌是会受到情绪影响的,只短短的几个小时,纳尔森就脱了相。他抱着膝盖蜷在笼子的一角,神情呆滞,脸色灰败,目光黯淡,精气神消失殆尽,配合上几天未刮的胡茬和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显得尤为憔悴而苍老。
两个笼子之间隔了一段距离,纳尔森又坐在最远的那个角落,乔安娜尽力伸长前爪也只能够到他的裤腿。
这种情况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乔安娜用指甲尖勾住那片布料,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试图借此吸引纳尔森的注意力。
然而裤腿都快被她撕烂了,纳尔森始终浑然不觉,专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乔安娜一阵心急。
放任纳尔森发呆是不行的,独处会放大潜意识里的悲观情绪、带来绝望、致人走向极端。她必须引起纳尔森的注意,让纳尔森分心。
得来些更强烈的刺|激,最好是那种能让人震撼到暂时忘掉其他一切的劲爆新闻。就比如……她其实有着人类的灵魂?
即使是面对跟她关系最密切的安吉拉,乔安娜也从没想过要把她曾是人的秘密诉诸于口。
这消息过于耸人听闻了,远超出一般人能够理解、能够接受的范畴。作为一只花豹被曾经的同类用看待异类的眼光看着已经足够不适,她可不希望再被当成怪物看,那太伤人(和豹)了。
再往糟里想想,万一这消息泄露出去,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幸运点被抓去送进动物园马戏团,不幸点,实验室的福尔马林罐就是她的最终归宿。
而现在,乔安娜觉得告诉纳尔森也无妨。
反正他们俩都要死了,比起独自将秘密带进坟墓里,倒不如说出来,给纳尔森一个临终前的巨大惊喜。
……也许是惊吓也说不准?无所谓了,谁在乎呢!
乔安娜左右看了一圈,找到了道具。
几天下来,为了给她包扎伤口,纳尔森可谓是想尽了办法。绷带没了用毛巾,毛巾脏了换衣物撕成的布条,等布条也消耗光了,他不得不用上了草木灰和盗猎者们引火用的旧报纸。
此刻,那些报纸就放在她的笼子边上,散乱地摞在一块。
恰巧时逢夜晚,大部分人都睡觉去了,值夜的守卫也无心顾及这边。乔安娜悄悄把最靠上的那张报纸拨拉过来,大略扫一眼内容,爪牙并用地撕下用得上的单词和字母。
gu903();第一句话,她决定用最简短的问候:【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