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2)

“我还以为你把他迷成什么样了呢,结果这半个多月他也没来找过你。”

原来在她小心翼翼观察于丝丝的时候,于丝丝也在审视着她。

北方十月下旬,天黑得很早,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走廊空荡荡,于丝丝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挡在路口,她平时一定笑得很累,面对陈见夏的时候,嘴角是报复性向下垂的。

陈见夏提着行李虚晃一枪,靠假动作挣脱,于丝丝拉住她行李包的提手,她硬生生靠力气挣脱,差点把于丝丝拽了个大跟头。

“我赶不上末班车了!”她边跑边喊,语气居然很热情,算是和于丝丝解释。

她没办法不逃。否则要跟于丝丝说什么?她和李燃当然没关系,自打实验区铁门一别,她再也没见到过这个人,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于丝丝本以为李燃是铁了心要护着陈见夏,所以才忍气吞声,观察到现在,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判断失误了,憋着坏要修理她呢,她不逃难道等着挨打么?

但是李燃怎么就不见了呢?

陈见夏起初觉得他是好心为她避嫌,为了白榜的事情能平稳度过,刻意不出现在一班周围。

生活清静下来,上课,下课,去食堂吃饭,回到宿舍学习,睡觉,早起,继续第二天索然无味的学习生活。

她理应感到轻松,终于不会被陆琳琳她们说闲话了。

却莫名失落。

她前九年的学生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的,然而一朝被李燃搅和过,再回到这样的日子里,竟然有些寂寞了。

时间久了,她渐渐明白,李燃不是在为她而隐匿。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来说,刷白榜、挨处分都只是生活中的小波澜,他在找乐子,现在觉得陈见夏也没趣味了,于是整个人都被他抛在脑后了。一定是的。

她曾经在体育场的阳光下问李燃,你难道就没有更配得上你的朋友了吗?

她嫌弃他总给自己添堵,现在他放过她了。

陈见夏本可以在于丝丝面前彻底撇清自己和李燃“到底是什么关系”,于丝丝心细如发,她不说也猜到了七八分。但见夏当时就是不想说,她告诉自己,不能撇清,哪怕只为了让于丝丝疑神疑鬼,除了自保没有别的意图,一丁点都没有的。

真的没有别的意图。

见夏叹口气,回想自己靠蛮力将行李包从于丝丝手里抢出来的一瞬,于丝丝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惊讶什么,不就是你提议我做劳动委员的吗?您看人很准啊。

见夏气鼓鼓地想。

县城和省城相距五十多公里,长途客车走走停停沿路揽客,竟然开了足足四个小时。陈见夏后来被晃得睡了过去,惊醒过来第一时间抬头查看行李架上的帆布行李包,确定自己没过站,这才松口气。

客车刚驶离高速收费口就进入了县城的特色路段:新修建的宽阔八车道,转盘中心摆满花盆,红粉紫相间的配色在七彩射灯烘托下更是惨不忍睹;两旁建筑高高低低,时而是破旧老棚户,时而是突兀拔地而起的政府大楼,规划得乱糟糟,让陈见夏不由怀念起省城那一条老街。

李燃答应以后带她再去逛那条街,给她讲那些老教堂、老银行、老邮局和老餐厅的故事。可是没有兑现了。虽然去了一个清真寺,但心情不好,又担着翘课逃学的压力,哪有那天晚上开心。

长途客车停在了第一百货商场门口,陈见夏拎着帆布包走下来,不自觉地在心中对比着两处街景。这是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了,整个新县城都是以这里为中心向四周扩张的,曾几何时,第一百货商场也是陈见夏心中的圣地,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眼珠子都不够使。

现在看来,真是寒酸啊。

她为心中涌动的念头而羞愧。才去省城读几天书,自己还土着呢,就开始鄙薄家乡了吗?然而,人往高处走,不对吗?她努力学习,努力让自己懂得更多、举止更得体、见识更广阔,难道是为了毕业之后回县城做个服务员的?

当然,服务员也是值得尊敬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可是,服务员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是服务员,大家都想要更好的生活,何必虚伪呢?

陈见夏呆呆站在百货大楼,行人眼里,不过是个瘦小而面目平凡的女学生,没人留意她校服胸口小小的“振华”二字,更没人知道,这个女学生正在内心的道德闸口疯狂跨栏。

记忆中省城老街流光溢彩,渐渐覆盖了陈见夏眼中真实的县城十字路口。

如果说,曾经陈见夏刻苦读书,只是为了一个“比弟弟争气”的模糊念头,那么这不到两个月的省城生活,迅速将她的野心喂得更大。

她以前只是想出去。现在她不想再回来。

爸爸来电话说在开会,结束了会坐科长的车顺道来接她,让她找个地方等等。举目四望只有肯德基的牌子还亮着,陈见夏推门进去,远处点餐台的服务生立刻朝她喊:“小姐我们九点打烊。”

玻璃门上不是写着营业到十点吗?见夏心中对家乡的不满加剧了,故意回头看门,只敢用眼神抗议,服务生理都没理她,她一只脚还在门外,骑虎难下。

“白姐,是我朋友!”

见夏惊喜:“王南昱?没想到赶上你的班。”

王南昱正在拖地,跟见夏说话也没耽误了干活,比夏天的时候有眼色,不知道是培训太好还是挨骂太多。

“我马上擦完这一片,你先坐那边!”

“我不过去了,再踩脏了,你一会儿还得擦,”见夏像是到别人家做客一样不好意思起来,“不给你增加工作量了。我等我爸爸来接我,门口站下就好。”

王南昱过意不去,硬是让见夏坐下。

“学习什么的,还好?”他忙着工作,还怕见夏无聊,边擦地边寒暄。

“挺好的,”见夏笑,“省城学生果然聪明,竞争很激烈。”

“但你肯定不输他们。”

见夏也没谦虚:“考不了第一了,全学年也就排十几名。”

在一班被压抑的自信心,在初中老同学面前迅速地、安全地膨胀了起来。

“哇,”王南昱很给她面子,“见夏你真厉害,咱们初中多烂啊,你居然能在振华考十几名,振华十几名岂不就是全省前十几名?你果然有出息。”

见夏的脸“腾”地红了。

这时候门外一辆黑色轿车喇叭嘀嘀响了两声,见夏连忙站起身,朝王南昱道别:“我爸来接我了。”

王南昱抬眼瞄到那辆车,神色有些黯然,这种黯然是听到陈见夏和他天差地别的学习成绩时都不曾出现过的。

见夏好像突然懂得了点什么。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成绩更让她的老同学们折服,比如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