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园用汤匙舀着碗里的粥,吹了吹,继续默默地喝着。
众人见当事者听到这么稀奇的事后,竟然不慌不忙,他们倒不好多说什么了。主要是海参粥太好喝,那还有一砂锅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腾着热气,正等着人吃。
这会儿谁要是好奇,先走了,岂不是给余下的人捡了便宜?过了今天,再往后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种口味的香粥了,毕竟苏姑娘可不是日日都有工夫和心情下厨。
细说这粥,不仅有软弹的海参,还有野菜碎、香蕈丁、虾米,荤素得当,咸香得宜,滋味儿足足的,且有养心润燥、滋阴补肾之效。大家一早醒来后仍还残余的困倦,都被这美味粥给驱散没了,喝得浑身都有劲儿,贼有精神头。
传话的小厮见苏园不动,晓得自己揣度错了心思,不该来贸然传话,打扰诸位大人们用早饭。
“后面的事便不用管了。”
苏园向小厮道谢,赠了小厮一碗粥。
小厮受宠若惊地捧着粥道谢,刚从屋门,他就忍不住把鼻子凑到碗边使劲儿吸一口,可真香啊!没进门前他闻到这粥香,就忍不住偷偷咽了好几回口水,没想到自己竟有幸可以尝到神仙味道的粥,那一趟他今天可真没白跑!
“你怎么想?”
展昭见苏园用晚饭后便去净手,仍没有去见人的意思。她很安静,安静到莫名地叫人心疼。
“我在想——”苏园沉吟道,“我是不是该去庙里拜一拜?”
展昭怔了下,才明白苏园的意思。她认为这位上门认她做女儿的人,必然来者不善,所以才不愿见。不过任谁像她那样,有过被人送眼珠子的经历,且还是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怕是都会对这种莫名其妙上门的情况有抵触。
“我认识一位得道高僧。”白玉堂突然道。
“好,烦劳五爷得空带我去见见。”
“或许没那么糟,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展昭觉得事情倒不能总往不好的方面想,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苏园已经连续两次遇到倒霉的事了,难不成还会再遇第三次?
“人啊,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的运气。曾经有一位姓墨的高人告说过一种法则:如果事情有变坏的的可能,不管这可能有多小,它都会发生。”苏园对展昭道,“展大哥可能以为我现在已经了很倒霉,但其实我可以更倒霉。”①
苏园就是在坏掉的规则下生存下来的人,对危险的预判超出常人,近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其实这种情况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危险人物身上的气场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有负向能量的散发,从目光、表情、步伐、呼吸等都可以细微地展现出来。苏园是体育生,对这些东西不会用专业的术语来总结,但她通过数以万次的经验累积,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本能预判。
而危险的事情在发生之前,往往会有异兆发生。
比如这次,尽管苏园还没见到人,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对方一大早突然上门,直接就找开封府小厮传话。从这一点来看,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没有这个消息突然传达,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是否愿意接纳。更没考虑过这种身世相关的私人问题,她是否有意愿让开封府的其他人知道。对方直接制造舆情,一句话炸开了锅,令开封府所有人都晓得情况了。这对她是非常的不尊重。
再者那婆子声称,她家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假若这句话是真的,那作为亲生母亲,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面对足有十七年她不曾养过的女儿,难道不觉得愧疚么?若真在乎她这个女儿,这位有身份的夫人不应该亲自上门赔罪解释么?然而并没有,她只是派了名下人过来。
再有就是她的身世疑点,老捕快说她母亲早死了,这话与上门的婆子所言,冲突巨大。老捕快当年来开封府时,苏园才三岁,他一直对外声称苏园的母亲死了。而原主本人对此,也没有什么相关记忆。
所以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老捕快的妻子是谁,何时死的,是否死了。
这其中或许有隐情,但苏园对这个隐情并不好奇。自由是最好的东西,突然冒出个娘来管她,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古人最重孝,一个孝字不知能压死多少人。父母即使犯错了,儿女却只有顺,不顺便是错,没你讲理的份儿。
人可以伪装一年两年,但很难伪装得了十几年。老捕快品性善良厚道,开封府的人都清楚。那他为何至死都坚称苏园的母亲早亡,不曾留有半点有关苏园生母还活着的证据?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许是近来摊在她身上的事儿太多,十分消耗她的耐性,苏园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戾气。毕竟她是从末世杀出来的人,在那种杀戮环境下浸淫久了,她不可能做到完全平静祥和。现在,她能保持安静沉默,已经是非常良好的表现了。
“那人今日不见?”展昭问。
“当然不见。”不及苏园回答,白玉堂先冷哼道,“她说是生母就是了?哪儿来阿猫阿狗随便认亲。”
苏园附和:“对,不见!”
不然她真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暴脾气,一脚将人踢飞,直接闹出人命官司。
展昭欲言又止,转念想想,倒不如由他来先了解情况再说其它。
如果这人真是苏园的生母,真有苦衷,且品性不错,那能多一位至亲之人关心苏园,便是极好的事。
毕竟大家都很心疼苏园身世孤苦,尤其是公孙先生,怕她一个女孩儿家在开封府住着会孤单,才顺势答应了孙荷的要求,允孙荷在开封府暂住,让她可以陪着苏园。不然以孙荷当初的理由,公孙先生纵然再好说话,也不会允她留下来。
展昭问过苏园的意思,在苏园允许之后,他便代她去见了那婆子。
“展护卫很关心苏姑娘。”马汉小声跟赵虎道。
赵虎附和地点点头:“是啊,其实我也关心,反正这会儿没事,不然我们也去看看?”
俩人走后,白玉堂便起身,问苏园走不走。
“走?去哪儿?”苏园愣了下,然后从白玉堂‘我们说好’的目光中领悟到了答案,“莫非是去拜佛见高僧?”
“嗯。”白玉堂声音低沉。
原来他今天就有空。
一个时辰后,俩人到了大相国寺。
这座大相国寺是东京地界最大的寺庙,深受皇亲贵族的青睐,香火极盛。开国之初,大相国寺曾遭火灾重建,故而这里的殿宇较之其它老寺庙更崭新巍峨一些,也更为宽敞气派。
白玉堂今日为苏园引荐的这位,是大相国寺年纪最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戒心大师。
戒心大师如今以至古稀之年,但只瞧外表却觉得他不过五十多岁。人很精神抖擞,笑口常开,眼亮而不浊,透着慈祥,却也蕴着洞察世俗的智慧练达。
苏园随白玉堂见过戒心大师后,便从戒心大师口中听说了他与白玉堂结识的经过。
四年前,戒心大师外出游历之时,曾在路上碰到一群山匪对路人行恶。白玉堂在那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被劫持的路人之一。他欲拔刀大开杀戒,直接将恶贼全部处置了。戒心大师阻拦了他,欲对贼匪晓之以佛理。白玉堂便讥讽他慈悲心太过,对恶人心慈手软,便如同助纣为虐。谁知到最后,戒心大师真将那贼匪头目感化的痛哭流涕,竟愿意放下屠刀,出家为僧。
“大师好生厉害。”
“不过是那位施主慈悲之心尚在,可得点化罢了,却非人人都可如此。若真遇到大奸大恶之徒,非伤害百姓性命,贫僧便只能看着白少侠出手了。”
戒心大师说罢,便问苏园今日来意,苦恼何在。
苏园便将她近来连番遭遇的事简单讲给戒心大师听,问他自己连番遭遇倒霉之事,是否有破解之法。
“大雨若来,岂能只手拦下?既为天意,何不顺其自然。”戒心大师祥和地注视着苏园,“境由心造,施主若能悟得雨之美,那下了大雨又有何妨。”
戒心大师说话不疾不徐,总面带微笑,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佛香的味道,给人以莫名地静心之效。
原本心情略有些不爽的苏园,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心中一片安宁。
竹风徐徐,带着些许青竹之香,戒心大师以竹叶为茶,竹身为杯,苏园斟了一杯竹叶茶。
苏园便坐在这竹园的凉亭之中,手捧着竹叶茶,远观这葱葱翠翠的竹林,达到了一种‘无为自化,清静自在’的安和状态。
寥寥几句,一杯简单的竹叶茶,便令她沉心静气,烦恼皆无。
“大师真乃高人。”苏园敬重表达感谢。
果然不愧是东京地界最德高望重的佛家大师。
苏园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冒出个极好的想法。若她以后能一直跟着这位大师生活的话她也愿意和那贼首一样,落发为僧。
白玉堂则没掺和俩人的谈话,他靠在凉亭外的柱子旁,抱剑望着竹林深处,不知他是在专注听苏园和戒心大师聊天,还是早就神游在外了。
“大师可收女徒弟?这大相国寺可能住女僧人?”
苏园突然发问之后,白玉堂一个纵身便翻进了凉亭内。
苏园没工夫去注意白玉堂,她此刻正认真紧张地盯着戒心大师,等待他的回答。
她极为喜欢现在这种状态,这就是她最想要的平静日子。为此她愿意舍弃三千烦恼丝,虽然女孩子还是有头发更漂亮些,但想想没头发的优点:脑袋更凉快,省得梳头,清洗也方便……似乎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有戒心大师在的相国寺,恬和安宁,正是她心之所向。
戒心大师听到苏园的话,先是慈眉善目地笑起来,他正欲张口回应——
白玉堂先一步发话,声音甚至有点冷:“她已拜过师了。”
戒心大师眼中笑意更甚,便如长辈问孩子一般的态度,问苏园:“可是如此?”
“所学不同,我拜公孙先生为师,学的是破案验尸那些能耐。拜戒心大师为师,是为修行佛法,普度众生。”苏园忙解释道。
“施主心意甚好,但贫僧并不收女徒弟,大相国寺亦不能留女子出家。小友若一心向佛,贫僧倒可为小友引荐梅花庵方丈。”戒心大师说这话时,看苏园的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已至古稀之年,自问对世人世事的洞察甚深,但这位女施主他却有几分看不透。若说她尘缘未了,她却有决绝舍弃世俗之心,只为皈依佛门,寻求安宁。若说她诚心向佛,她却只是想留在有他的大相国寺而已,换个地方修佛她其实并不肯。而真正一心向佛之人,又怎会计较修行之地在何处?
白玉堂立即出声道:“该走了。”
“再等等。”苏园忙问戒心大师,“那我可否作为香客,诚心供奉香火,一直在相国寺内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