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好歹明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未成年人的恶意很多时候是毫不遮掩的,比如给老师起“尼姑”这样具有侮辱性的外号。
黎晓讨人喜欢,可她不是人民币,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不吃她那一套。
倪青就是其中之一。
C大附中以素质教育闻名,倪青是极少数会实施“体罚”的老师之一。
她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苛,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抽查学生背书,只要有一句话背不出来,就罚站到下课。
上个学期,黎晓刚转到C大附中一周,就被倪青来了一个下马威。
她被抽查背诵王勃的《滕王阁序》,这篇文章在深城不是必背篇目,而到了北城,要求全文背诵并默写。
七八百字的拗口骈文,她没背几句就卡壳了。
倪青让她拿着课本站到教室后面去,黎晓不肯动,小声为自己辩解:“老师,以前我们学校不要求背这篇……”
她极少在老师面前找借口,更常用的方法是装柔弱——比如乖乖认错,再用无辜的小眼神瞅着你,让你心生出某种对待小动物一般的怜惜。
黎晓觉得这件事情错不在她,老师也该讲讲道理吧,何况她还是个新来的。
可倪青完全不买账,说:“我昨晚就通知了,今天要抽查《滕王阁序》,你背不出来是你的问题。”
女孩子脸皮薄,黎晓尤甚。
她捧着书站在教室后头,脸上火辣辣的,眼睛里浮着几朵泪花。
说不上是装还是真委屈,就是心里头难受。
罚站与其说是对学生的“体罚”,不如说是对学生心理上的惩罚,堪称小型社死现场。
后排有一个男生看不下去,偷偷给她递了两张纸巾。
她正擦着眼泪,谁知倪青把书往讲桌上一摔,厉声喝道:“哭哭啼啼给谁看?要哭出去哭!”
黎晓当场吓得把眼泪憋了回去。
自此之后,但凡倪青说第二天要抽查背书,前一天晚上黎晓哪怕熬到十二点,也要把文章背得滚瓜烂熟才敢睡觉,不然夜里铁定要做噩梦。
难怪倪青带的班,每次语文成绩都遥遥领先——哪个学生敢偷懒不用功啊。
现在,倪青让人来喊黎晓去办公室,肯定是知道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凭借一己之力给班级扣了6分,哦不,7分,事后还肇事逃逸……目测生还几率为百分之零。
黎晓觉得,自己这辈子走得最长的路,不是季扶倾的套路,而是从高一(6)班教室到教师办公楼的这段路。
其他同学三五成群地结伴出操,一路叽叽喳喳,像欢快的麻雀。只有黎晓愁眉不展,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动。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黎晓远远瞧见班主任倪青和政教处王主任面对面坐着在说什么,季扶倾站在一旁,姿态挺拔,脊背直得像一条线。
好家伙,班主任、政教处、纪检部三堂会审,给她还整得挺有排面。
果然,C大附中没有王法,只有季扶倾的想法。
黎晓一进门,王主任问:“是她么?”
季扶倾睨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是。”
王主任说:“情况我了解了,你先去查课间操吧。”
季扶倾轻轻点头,转身出门,目不斜视地同她擦肩而过。
他扬着下巴,比黎晓高了快一个头。
一片阴影落在黎晓的头顶,她抬起眼睛看他。
分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她却在他眼底瞧出了“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和四分漫不经心”。
没错,这几个脱离生活实际的形容词就是黎晓心目中季扶倾此时此刻神态的真实写照。
这家伙心里肯定很得意吧,终于把她给逮到了,功劳簿上又添大大一笔。
季扶倾走远了,黎晓低下头,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王主任翻了翻手里的《值日日志》,阴阳怪气地念道:“迟到,打耳洞,染发烫发,不戴校牌……”
每念一条罪状,黎晓的身形就缩小一分,而王主任的身形则相应扩大一分。
卑微如斯。
念完之后,王主任把本子往桌上一摊,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支笔,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黎晓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班主任倪青,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回答:“黎晓。”
“哪个黎?哪个晓?”
“黎明的黎,破晓的晓。”
王主任一笔一划将她的名字写上,一边写一边说:“黎明破晓,你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嘛。谁给你起的名字啊?”
黎晓:“我爸。”
王主任把笔帽扣上,颇为闲适地往椅子上一倚,说:“那就让你爸来学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