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被碎片的噪声弄得更烦,本想出言呵斥林相,但此时的烦心事也只有找林相商量,于是挥了挥手,让婢女将地上的碎片都清扫了,“你有何事?”
“贵妃……贵妃……”林相激动得眼含热泪,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扶住皇上的膝盖,“贵妃有孕了!她传讯回来,心中惴惴不安,害怕皇上不见她们母子,所以求微臣替她禀明皇上!”
“什么?”皇上“呵”了一声,贵妃侍寝那夜的事,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知是有这么回事,没想到林绿萼的肚子倒是争气,竟然有了皇嗣。他其实一直也隐约怀疑林相有不轨之心,他不宠幸林绿萼除了顾及山林居士的卜词外,也一直担心贵妃如果有孕,林相会做出不臣之事。
“当真?”皇上用手托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林相,烦心的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可林相是否还记得山林居士说贵妃是天煞孤星,朕远离她方可避祸之事。”
林相侧头擦拭泪水,一副担忧女儿的老父模样,“可贵妃怀的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是真龙天子,皇嗣是天子血脉,显州神石寺荒凉偏僻,微臣不愿见皇嗣有损,还望皇上能……能将贵妃接回京中养胎。”他哽咽,眼眶微红。
皇上盯着林相的泪水,似笑非笑,“林相只顾贵妃安危,而不顾朕的安危了吗?”
林相愕然抬头,恳切地望着皇上,“并非微臣执意如此,而是贵妃怀有皇嗣却还在显州的偏僻之地安胎,若此事传出去,恐怕会引朝野非议,百姓妄议贵妃,实则伤害的是皇上的名声啊!”
“此事先不谈。”皇上摊开几份奏折,“边境之事,你认为如何?燕尚书上奏,让朕趁此机会,收回逸阳王封地的种种权力。而张干求朕派兵支援他,待他拿下另两将士的势力后,必会对朕言听计从。”
“可笑。”皇上的鹰眼本就冷厉,此刻更如冰冷的蟒蛇,幽幽地盯着奏折,“逸阳王一直是朕的心腹大患,当初登基之时,为了保边境安稳,给了他太多权势和士兵。藩王去世,子继父爵,他没有子嗣,那就该让朕在宗室中为他择后继爵,可他的部下却自个儿争权夺势地打起来了,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还让朕出兵助他,可笑至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何不带兵亲征,趁他们三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将他们一举拿下!”林相说完这话,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心也跳得极快,皇城有十万禁军,若是平日想要攻打皇城,实则千难万难,但如果皇上带兵出征,让他坐镇皇城,那他便可大开方便之门,让南方暗中培养的势力一举攻下皇城。
皇上听到这话,在嘴边未说出口的话顿了顿。这些年铁马冰河入梦来,他也曾多次回想征战沙场的快感。他其实不适合当皇上,他知道,他更喜欢在沙场杀肆无忌惮地杀敌的快感,他对林相的提议十分心动,面上终于露出了丁点真诚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林相的肩膀,“此事从长再议。”
他决心先放着不管,让他们打一打,打得四分五裂了,他就帅兵亲征,给这些年的枯燥生活寻个痛痛快快的趣味。把边境的事料理之后,派一位得力的将士坐镇边关,彻底收回逸阳王的势力,加强对朝局的把控。
“呵。”皇上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每每和林相说几句话,心里就痛快得很。”
“还有杨家,你看看。”皇上又甩出几本奏折,“吵得朕头痛。”
林相读完方才已经看过的内容,露出悲愤的神情,“他们仗着对皇上有恩,也闹腾许多年了,不如让臣寻个机会,一查他们贪污之事,届时随便查出点什么,将杨家的人,革职的革职,左迁的左迁,他们也就知道住嘴了。”
皇上用食指指着林相的脸,“你呀,去做吧,别闹得太难堪就行。”
林相放下奏折,深深一拜,“皇上的名声就是臣的性命,臣绝不会让皇上名誉有损,责罚杨家之事,臣会让人寻不出错处,皇上尽可放心。”
“让贵妃回来安胎吧。显州地方偏远,朕也会担心贵妃的安危。”皇上平静地说完,扶着林相起来。
林相与皇上对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圣心大悦,皇上招来侍从,“陪朕下盘棋,如何?”
“好。”林相也想借着下棋的空隙,再劝劝皇上亲征之事。
两人步至偏殿的窗边坐下,窗外绿树红花,满目都是喜人的春景。侍从端来棋盘,忽然抬头对皇上说:“皇上,棋盘下面有一封信。”
皇上惊讶片刻,随即露出笑容,“拿来!”他接过信封,信封上有一棵树,一块石头。他连忙将其他人都赶出紫宸殿,殿中只留下他与林相二人,“看来山林居士对如今的情形,亦有高见。”
林志琅看着皇上缓缓展开信筏,惊呆了,怎么会这样?他出门之前和林夫人商议了,此次无需借用山林居士的名义谋划,可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第80章晚霞去看望吗
皇上拆开信看完之后,不自觉地抬起眼皮瞥了林相一眼。
林相深知皇上赶走其他人,而将他留下来,是要与他商议。他便恭敬地伸出手去接信纸,他心里对山林居士的信诧异不已,面上却维持着毕恭毕敬从容不迫。
等了半晌,皇上并未将信递过来,而是手指蜷缩将信纸捏在手中。“林相,朕乏了,你退下吧。”
林志琅连忙行了一礼,躬身退出偏殿,偏殿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抬头窥视了皇上一眼,皇上拿起信坐在软塌上,屏风遮住了耀眼的春光,明黄色的龙袍隐在屏风后的阴影中,他面色阴晴不定,又展开信纸再看了一遍。
林志琅思绪万千,有人借山林居士的名义来欺瞒皇上,这信的内容绝对事关林家,否则皇上不会将他赶出来。他转头瞪向莫公公,“莫公公,皇上的那些信放在哪里,你可知晓?”
莫公公见林相脸色阴沉,便觉白花花的银子从面前飞过他却一个也捞不着,“奴婢不知。”他凑到近旁说,“奴婢去查,一定查出来,相爷放心。”
林相点了点头,两只手交叠着不安地揉搓,缓缓离开了皇宫。
……
钱思一行人今日方到边境重镇北青城。城中有一股奇怪的热闹氛围,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酒肆宾客满座,勾栏瓦舍的伶人红倌在楼上招揽客人,他们走在街上,迎风闻到红倌身上甜腻的香粉味。
他们本以为逸阳王病重,三将士部下剑拔弩张,北青城中百姓足不出户,充满肃杀之气,不想竟比平日里还要热闹。
钱思在沿街的酒肆遇到一些相熟的将士,忍不住闲聊了几句,将士们竟然浑然不知逸阳王病危,只知昨日张干、田丙等在府中大摆宴席,庆祝去岁寒冬守住边境。周围驻扎的守军换了两拨进城喝酒,热闹的氛围持续到今日都还未消散。
云水与许二对视了一眼,耳畔充斥着商贩叫卖的声音,云水说:“街上气氛太诡异了,一定有问题。先去徐府看看吧。”
许二揉了揉他高挺的鼻子,到西北之后风沙渐大,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大习惯,鼻腔总是痒痒,“你们先去,我去周围逛逛。你有防身的武器吗?”
云水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有。”
“那行。”许二拍了拍他,眼睛瞥向在街角胡同一闪而过的几个敏捷身影,细声叮嘱了一声,“小心。”
一行走到了城北徐府,徐府外围着重重守卫,人人手持银枪,面色铁寒,与街上的热闹气氛不同。府门守卫的将士见了钱思抱拳一礼,“钱将军回来了,徐将军正等你进府议事。”
钱思进了徐府,绕到书房,书房门开着,徐仲坐在书桌后,低头写字,面前站着的两个将士沉默不语。
钱思快步跑到徐仲面前鞠了一躬,然后回头招呼云水,“云水,快来,这是你皇叔怡亲王。”
在云水多次要求下,钱思终于不再叫他殿下,而是亲昵的称呼他为云水。云水走上前来,对着徐仲行了大礼,“皇叔。”
徐仲停下手中的笔,走到桌前扶他起来,朗声笑道:“不想此生还有机会相逢。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如今也是位清俊的少年郎了。”他看着云水虽风尘仆仆但依旧清美的容颜,想起皇嫂美丽的容颜,心里微微叹息,晏隽之瘦胳膊瘦腿又貌若好女,过几日打起来了怕是还要派人照顾他。
云水抬头望着徐仲,他对这位叔叔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宫宴之时的寥寥数语。一别多年,徐仲留着美髯,浓眉圆鼻,眼睛炯炯有神,肩宽体壮,穿着暗金的铠甲,颇有几分威仪。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云水难得见到亲人,徐仲的一言一行落在他眼中,都让他心里热腾腾的,感激命运对晏氏族人的眷顾,脸上也不自觉地挂着笑容。
仆人送上茶水,几人坐在书房中,关上了房门商议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