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离离想起自己这一生,种蔬果也好,沉迷赌博也罢,都是在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她没有追求也没有渴望,甚至连话本里惊天地泣鬼神的情爱她也难以共情,只觉一切好像都没趣味。
她淡淡一笑,许是姐妹们的麻技太烂了,让她失去了赌博场上有来有回的紧张刺激之感。
她捏着手中的蓝色花灯,想了许久,最后决定祝福自己身体健康、发大财。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梁珍意望向南边花林里晃动的火把,隐约还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她左手抱着粉珠,右手拉了一把宁离离,“你快看那边!”
宁离离回头,心如鼓擂,谁会在皇宫里夜行纵马?听声音还是一大批人马,两人北边是河,南边是花树林,周围空荡荡的,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她们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萍儿从树林里跑出来,她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看到宁昭媛后,激动地一把扑进她的怀中,“昭媛!不好了!叛军攻进皇宫了!”
宁离离微愣,脑中一时呆滞,问:“什么叛军?”
又问:“京城的禁卫军呢?”
梁珍意怀中的粉珠一下嚎啕大哭起来,婴儿的哭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醒目。梁珍意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努力地安抚她,可粉珠扔掉抓在手里的玉佩,闭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嚎哭。
萍儿也不知具体的情况,方才莫公公来寻她,让她快带主子们离开,莫公公简单交代了几句现在的情形,说完莫公公转头就跑,他留下一句,“跑不掉就找地方躲起来!”
莫公公替林相做事多年,隐约也知道林相的不臣之心,所以这次他目睹了林相劝皇上离京之后,人精一样的他猜到了林相要秘密行事,于是他向皇上称病,并未随皇上出行,只等着林相事成了,留在林相身边当一条好狗。
今日傍晚,他看到林相头戴金冠,穿红纻丝衮龙服进宫,他一下就猜到了林相的心思,立刻命人打扫紫宸殿,将殷牧昭那些俗气的摆件全部丢出去。
莫公公在紫宸殿外哼着小曲轻甩拂尘、对林相的到来翘首以待,结果等来了徒弟石放疯狗一样奔进紫宸殿大喊道:“林相的部下造反了!林相要死了!师傅快跑啊!”
莫公公逃跑的途中路过凝香居,紧要关头他还是不肯就这样言败,多少卖宁家一个人情,万一林相又没败呢!他不顾徒弟们的阻拦,给萍儿留下两句话,才匆忙离开。
叛军在皇宫中肆意地搜刮金银珠宝,行动缓慢,萍儿一路狂奔到北边的护城河边,紧紧地抓着宁昭媛的手,她泣不成声,“我们怎么办啊?我刚看到跑得慢的恬儿、欣儿被他们抓住,撕烂了衣裙……呜呜……还有寐子、欢子都被叛军杀了……呜呜……”
宁离离站在芳林尽头的河边,看到火光在芳林那头闪烁,她的心里充满忐忑,只觉大难临头。
叛军一路奸.淫掳掠,聚在皇宫中轴那片迈不开腿,越往北假山流水、芳林花圃越多,他们是来抢人抢钱不是来赏花的,所以策马奔出一段路,看到花树池塘,便又回凤栖宫、明珠宫一片搜刮。
宁离离四周看了一眼,“我们渡河去北城门。”护城河到北城门中间有一块铁索吊桥,吊桥此刻悬在空中,可她又不会泅水,而且禁卫军无法抵御叛军袭击的话,北门侍卫肯定早就跑了,没人给她们开门,她们总不能不要命地跳下城墙。
梁珍意急得跺脚,怀里粉珠又哭闹不止,她如何安抚也止不住她的哭声,“离离,我不会泅水!”
萍儿看了一眼梁婕妤怀中大哭的粉珠,低声说:“琪公主被杀了……我刚还听到他们说,大王命令要把皇上的孩子和妃子全数杀掉……”
夜幕暗沉,昏鸦嘶叫,皇宫高耸的城墙像是牢笼,将她们囚在宫里待死。
宁离离抿嘴叹了一声,她拿定了主意,捡起地上四方的木盒,从梁珍意怀中抢过粉珠,对萍儿指着河水说:“你会泅水,你带粉珠离开吧。”
梁珍意伸手去夺粉珠,手伸到一半,手指蜷缩着放下,她泪流满面地对萍儿说,“我们留在这儿都只有死路一条,你若能沿着护城河游出去……”她泣不成声,不敢再看粉珠的脸庞,害怕自己狠不下心,便要让她一起赴死。
城北的护城河并非人工挖掘的河流,而是天然的横河途径皇宫的一条支流,所以这河在城内而不是城外,若能顺着河水游出去,便可到皇宫外的横河。
皇宫修筑之时,为了防止宫人逃跑出宫,河水有一段是在城墙的地底下,地下又修有铁栅栏,若非泅水能力极佳的人,是不能游出去的。
“珍意,我们俩一会儿去冷宫的井里躲藏,如果粉珠在,她一哭就会暴露我们的位置,那我们几人都会一起死于乱军之手。”宁离离将粉珠放在木盒里,“萍儿少时在明州,明州多水,她也是浪里白条的好手,她托着粉珠游到皇城下,然后盖上木盒的盖子,将粉珠抱在怀中游到宫外,只有这样,粉珠才有活路可言。”
“萍儿,我们十几年主仆情义……”宁离离红了眼眶,她今日出来放花灯,身上并未带什么珍贵的物品,她褪下手上的碧玉手镯和头上的金步摇递到萍儿的手中,“此生可能是永别了,你若能顺利带她出去,就将她抚养长大。”
萍儿抱着怀中的木盒,将木盒的盖子放在怀中,她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又不舍地望向宁离离,哀怨地唤了一声,“小姐,你一定要活下来!”
梁珍意也将身上的金玉珠翠和那块玉佩交到萍儿手中,她背过身去失声痛哭,听到马蹄声在芳林中响起,又有连绵不断的婢女尖叫痛哭声传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似受了极大的痛处。
梁珍意不敢再看粉珠,她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下巴滴下,她一把抓住宁离离的手,“我们快走!”
叛军追逐嬉戏着宫婢跑到林中,听到了不远处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他们一甩马鞭,“那边有人!”
“殷牧昭的孩子,谁抓到了,大王重重有赏!”
她们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往冷宫的方向跑去,这附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衣裙在风中翻飞,像风中飘荡的枯叶。
……
云水及部下在城中分开逃跑,引不熟悉路的追兵们在城中乱跑。城中打家劫舍的叛军众多,云水担忧布庄的安危,便往城南那边跑去,越来越多的叛军从城南的大门涌进来,还有跟着他们闹事的流民也肆意践踏着京都的繁华。
云水丢弃马匹,只能尽力借房屋院墙隐匿身形,往布庄跑去。
林夫人眼见城中百姓惨遭屠戮,又从云水口中得知了林相机关算尽反遭囚禁,她悲痛欲绝,恨自己未能早些发现他的作为,直到今日才知他做了糊涂事。
云水低声劝慰她,又说,“快到布庄了,先别让姐姐知道发生了何事。她今日神色很不好,我担心她的身体……”
“我们就说林相起事成功了,夫人来布庄看她,至于外面为何嘈乱,便说底下人不听使唤,胡乱抢劫,明日夫人会去告诉林相,让他约束部下。”
他想起姐姐苍白的面色,轻叹了一声,“先拖一日是一日吧,我会再想办法去救林相出来。”
林夫人擦拭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嘴上说着好,泪水却还是止不住。两人稍事歇息,待林夫人控制住了情绪,他再背着她,翻.墙进了布庄。
云水放下林夫人,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严娉婷的尖叫,“隔壁医馆里的大夫跑了你想办法啊!阿葛!你去街上抓几个会医术的回来啊!”
严娉婷慌乱不已,抓着林绿萼的手哀愁地说:“哎哎!这怎么办啊!要不,要不我来帮你接生吧!我生过两个孩子,大概的流程我还记得,只是没有药,我也不认识药材,你流这么多血要怎么止住啊……”
“温雪!温雪你去隔壁把药柜都搬来!我大概认认,我只认识益母草,怎么办啊,绿萼你说句话……”严娉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在房里胡乱指挥着,她看到孕妇难产就想起曾经的自己,回忆中的痛苦让她平时灵活的脑子乱作一团,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办”三个字。
云水听到她的话,着急地冲进了房中,他闻到满室的血味,林绿萼侧着头喘息着躺在床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手被严娉婷牢牢地抓着。
“姐姐!”他冲到床边,拂开严娉婷的手,他感受到姐姐手心冰凉的汗渍,他走的时候她还只是面色不佳,为何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我去找大夫!”
“你终于回来了!”严娉婷涕泗滂沱,“都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说错了话。绿萼的肚子撞到了桌子,她气息不稳好像要早产了,然后刚才又有几个流民冲进来抢东西,把店里的绫罗绸缎都抢走了,我不禁问了一句,林相要登基了吧?结果他们说……”
他们荒唐大笑着,说林志琅如今已是阶下囚。
他们还想将严娉婷抢回去奸.淫,幸好布庄里护卫众多,流民只有六七人,且装备不够精良,于是悻悻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