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孟长远一手抓壶倒酒,一手端碗入口,两只手倒换着像要灌死自己,连气也不喘似的,咕咚咕咚鲸吞牛饮下去好几碗。
酒罢人酣,二人再无闲话。纪伯仲下了船,大步流星而去,身形很快消失在芦苇丛生的河岸边。
孟长远通红着脸膛,从船舱来到甲板上,双手扣住船舷,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语,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突然间,船身晃动了一下,灯光也随之明暗闪烁了一瞬,等再度稳定亮起时,船上已多出一人。
来者是个中年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袭深色的贴身水靠,此刻湿淋淋的正不断向下滴着水,在脚下的甲板上积了一滩,分明是刚从水里冒出来,攀着船舷爬上船的。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被晒黄了再褪色的布褂子,双颊凹陷无肉,一对三角眼跟猫似的,贼亮贼亮的。看他身无长物,似乎没有携带兵刃,但挺拔的身形,倨傲的神态,一望而知必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不含糊的练家子。
“你怎的一点儿动静没有?这下好了,他都走远了。”他低声埋怨道:“说好的摔碗为号,痛下杀手的呢?”
“你还不是一样。我没出手,你不是也躲在水下没冒头吗?”孟长远转向他,眉心微微一皱,道:“其实现在也不晚,你要狠得下心,就赶快跟上去。”
那人桀桀怪笑了几声,道:“大伙儿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走到今天谁都不愿意,何必跑去亲眼看他受死,到时候照上面,他咬牙切齿,我心里难受,又是何必?”
此人正是‘天道盟’五当家,也是以前‘正义盟’的‘勇堂’堂主,江湖人称‘天戈一指’的郑必学。
“唉,我劝不住他。他这是一意孤行要头撞南墙哪。”孟长远叹了口气,道:“他先不仁,就怪不得我们不义了。凌盟主说的不错,倘若由着他使性子,人心就散了,这么容易放他走,万一他另起山头挖咱们的墙角,咱们怎么向盟里上上下下的兄弟们交代?天道盟在外人看来,岂非变成来去自由的澡堂子?”
郑必学咧嘴道:“我们老家那儿有句话,叫做一匹马,一杆枪,好吃懒做混大帮。不是好吃懒做的,谁出来混江湖?咱们江湖人有三好,那就是好勇斗狠、好吃懒做、好色贪财。
现在咱们在凌盟主的带领下,吃香的喝辣的,一天比一天混得好,快活得紧,纪老二却不知为啥,被猪油蒙了心,整天念叨着要散伙,干鸟真是晦气得要命。”
二人长吁短叹了一阵子,孟长远道:“郑老弟,你说我们念着旧情,就这么放过老二,凌盟主会处罚我们吗?真要处罚,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凌凝之还是正义盟的刑堂堂主时,就一副铁石心肠,仿佛无懈可击,盟内任是哪个成员犯了事落到他手里,是关是打,是杀是剐,都宁枉勿纵,绝不容情,下手从来只重不轻。
有一年他不知被什么毒虫咬了,得了疟疾,发冷发热,要死不活,差点儿没了命,刑堂座下原本鞍前马后侍奉他的那个执事小弟,更是床前床后、医馆药铺,跑得脚不沾地,还要替他喂药、擦身,没日没夜地忙了个把月,人都累得瘦脱了形,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总算是恢复了。
结果,他病好后的第一桩案子就是查实了那个小弟私贪盟内五十两银子,直接判了杖毙,据说时任盟主的方寸山,曾劝他念在那个小弟尽心尽力伺候过他,让他改成杖责五十,留人一条性命赶出正义盟便罢,但都没能说得下来。当时方寸山就感叹,别看小凝子长得小姑娘似的,心肠真比铁还硬,确是刑堂堂主的不二人选。
“不会的,老大早料到我们可能下不去手了。不过俗话说,砸人饭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老二闹着要散伙,就是要砸了兄弟们的饭碗,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哇!兄弟一场,你我不亲自找他的麻烦,但他自己的恩怨,总还要自己去了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