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1 / 2)

自从辩法会之后,荣枯明白,自己其实对于李安然的用处已经不怎么大了,他是她亲手捧上神坛的一个泥塑,是李安然诸多烦恼之中金碧辉煌的战果。

——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提婆耆理解自己的心意。

他想见她,所以动身来了威州。

他想留在这个卓尔不群的女人身边,看看她能走的多远,并为她踏出去的每一步祈福。

一定要,向着“好”的一面走去。

对佛法精深如提婆耆,他清楚自己的这种卑微念想,其实也是六道芸芸之中的一种欲,甚至比俗家的诸多欲望更加贪婪、庞大。

但他确实无法息止这欲望,它那么光明,那么庄严,比一切佛形容的“欲”更勾人心魄、引人烦恼。

不如就陪在她身边吧,不能息止,便当做修行。

提婆耆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佛,还是魔,但不踏出这一步,他永远只能止步于原地,看着李安然渐行渐远,逐渐瞧不见她的背影。

——纵使这条路,走到最后是魔非佛,那也是给后人留下了一条“不可再踏”的禁路。

“啊……”李安然回过神来,对着荣枯笑道,“说到分忧,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这一次你若真是想替我分忧,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比较好。”

荣枯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道:“自然愿意如实回答殿下。”

李安然脸上的笑容一敛,用一种荣枯很少能在她脸上看到的严肃神情开口道:“你到底……是不是丘檀王室之后?”

聪慧的提婆耆,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她这么问的用意。

在沉默良久之后,他双手合十,对着李安然像是羞惭,又像是恳求一般回答道:

“是。”

“小僧本名提婆耆,乃是丘檀公主之子。”

——他终究,还是无法放下这业障。

第79章“大殿下,大殿下不好了,崔御史……

“提婆耆,你心里的业障太深了。”

“你要学会放下,放下了,自然也就不会痛苦了。”

“——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了。”

“离开丘檀,走的越远越好。”

“——不要再回来。”

各种声音就像是潮汐一样,午夜梦回的时候,跟随着月亮的阴晴圆缺,狠狠拍打着入梦者的心脏。

荣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月色,惊觉自己其实睡了还没有满三个时辰,他现在浑身都像是被盐水过了一番那样,连嘴唇都有些苍白。

于是荣枯做起来,从水壶里浇了一点水在铜盆里稍微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和光溜溜的头,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盘腿坐在床榻上敲起了木鱼。

木鱼的“笃笃”声中,他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

李安然在白天的那一个问题,唤醒了他努力压在心底的梦魇,令他当夜便噩梦连连。

他远比李安然想得了解她,就在她询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被篡逆的丘檀王室之后的时候,荣枯就已经明白,自己在她眼里,多出了比修整菩提更大的价值。

——比如,借着“复国”的名义,出兵丘檀和高昌,将整个西域同大食、贵霜、天竺,乃至于更远的地方贸易的走廊全数拿下,握在大周的手上。

至于“复国”——以李安然的性格,到了她手上地,这块地又肥沃而丰饶,你还能指望她吐出来不成。

然而,这又是他唯一能回到丘檀的机会。

他当初离开丘檀的时候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对于这片土地并没有多么熟悉、深厚的情感。

早慧的他唯一记得的,只有父亲的枉死,以及母亲的眼泪。

以及事到如今,他只不过是有一次面对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并没有像是师父所期望的那样,放下一切,修得罗汉,将一切藏起来,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并不叫“大彻大悟”,这只是逃避而已。

由是,羞惭填满了他的心房,令他不敢抬起头来,再看一眼那皎洁的明月。

像是要平复收紧的心脏一样,诵经声逐渐变大起来。

再仔细听,却是不合时宜的《地藏经》。

……

李安然这一觉睡得倒很香甜,荣枯老实的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倒是解除了她心中萦绕已久的疑惑。

翠巧听到她起床的声音,连忙掀开隔开耳房的纱帘走进李安然的卧室,要伺候她起来更衣梳妆,却看见李安然歪在床上,一头长发披散着,身后堆着几个枕头靠得更舒服一些。

她似乎正在出神思考什么,并没有打算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想法。

于是翠巧在边上安静得等候着。

她这段时间不用再在文承翰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于是又开开心心地回去做李安然的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