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可以踹开那二十户房门,将那些不识好歹的外门弟子拎出来,狠狠抽一顿。但她没有这样做。
她由衷感到迷茫,为什么每次到了宋潜机这里,事情就变得不对劲。
当恐惧和鞭子不能震慑人心。利诱和灵石失去效用。足以让她汗毛耸立。
外门虽然低微,却是支撑华微宗这样庞然大物的基石。
外门弟子应该最听话、最好管,只要给一点希望,就能拼命争斗、为宗门奉献血汗。
如果宋潜机不止一个,而是千万个。
那华微宗对外门弟子、对附属国、对天西洲所有底层修士的控制还能稳固吗?
她毕竟是掌门虚云真人的女儿。今天发生的事,忽然让她意识到,以恐惧维持的统治,必将被尊严打败。
在外门,没有人真正尊重她,人们却尊重宋潜机。
幸好宋潜机只有一个,不是书院的教书先生,目前只能影响一批外门弟子。
想到书院,陈红烛又想起白日里,自己和师兄去接青崖书院的院长和院监。
就算是院监子夜文殊,那般绝世天才,也要靠整日拉一张死人脸,严以律己以身作则,才能在人前保持威信,得到书院诸生发自内心的敬意。
为什么宋潜机每天种种地、浇浇花、吃吃面,就能做到一样的事?
子夜文殊若知道,真不会气死吗?
陈红烛浮想联翩,思绪到此处,忽然脑海闪过一道电光。
她盯着何青青,目光似要穿过薄薄的罗纱:
“你就是子夜文殊当年独闯西海魔窟,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何青青浑身一震。
子夜文殊成为院监之前,已经名动修真界。
每位书院弟子都能倒背如流,他十六岁独闯西海魔窟,诛杀蛊魔,解救被当做蛊人的无辜百姓的故事。
那故事惊险,刺激,院监师兄以金丹初期修为,越级斩杀元婴期邪修,因而一战成名。
其实那场战斗打得昏天黑地,威力波及甚广,被解救的凡人最后只活下一个。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子夜文殊送人进青崖书院,不过一句话,打一声招呼的工夫。
然后他继续游历四大洲,书写更多传奇故事。
等他回来,已经忘了这件事。
何青青作为这个故事的人证,脸上瘢痕是魔修为恶的证据,幸运地进入青崖书院,误打误撞地闯进修真界大门。
年复一年,每当有人提起院监的传奇,提起青崖书院收留受害者的贤德,就要拉出她来展示一番。
每个人都告诉她应该感恩戴德。
何青青因为做不到感恩,时常感到愧疚和痛苦。
她只能做到忍耐。
但有时候你越退让、越容忍,越怕事,欺负你的人越多。
“我是。”她听到自己艰难地承认。
她很怕对方像每个书院女学生一样,好奇又激动,问她关于子夜文殊的事。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回答。而且根据她的经验,无论答什么都是错的。
那红衣少女却道:“我是陈红烛,你认得我吗?”
何青青讶然。
华微宗掌门独女。人们称她华微大小姐、大公主。
自己竟跟她,深更半夜相逢,面对面说了这么久的话。
“你在这儿干嘛?”陈红烛问。
问题回到了相逢最初。
“宋道友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何青青答。
不知为何,陈红烛心中烧起无名怒火。
“为什么让你等?”
“不知道。我之前在这里哭,他出门看我,然后让我千万别动,等他回来。”何青青声音越说越小,“宋师兄是个好人。”
陈红烛心想,我派弟子是什么人,不用你一个外人告诉我。
“哈,你以为他脾气很好?他看似好说话,其实性子最倔,骨头最硬,软硬不吃!”
陈红烛想起自己在宋潜机那里,结结实实碰了三次钉子,皱眉冷笑,
“不过是你哭得他心烦,他躲出门练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