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瑶这才回神:“过两日吧,等路程远夫君不便撵我走的时候,就与夫君坦白。”
就这般过了无事发生的一夜,翌日晨早,主仆二人下楼用早食。
也不晓得该说巧还是不巧,整个大堂就裴和渊那一桌有空位。
湘眉左右顾盼,沉着嗓子问关瑶:“郎君,可要小的端到房里去用?”
“——别客气!别客气!”关瑶还未表态,提笼里的鹦鹉倒热情招呼起来。
梁成潜揭下布盖,把那提笼挪到自己肘旁,对关瑶和善一笑:“小郎君别拘束,坐吧。”
堂中都是八仙桌,裴和渊与梁成潜各据一侧,鹦鹉笼子则占了一边,而空出来的那边,正好挨着裴和渊。
关瑶不是初次易妆,甚至不是头回扮男装。虽之前扮起来都是跟去吃喝玩乐,不曾在见过自己的人面前伪装,但昨日没被认出也给了她极大信心。因而这时,她并不似昨日那般发怵,冲梁喻同拱了手,便大大方方地入坐。
屁股贴凳时,裴和渊轻飘飘带了关瑶一眼,关瑶坦然地对他露了个“萍水相逢”的笑,便淡定自若地端起白粥埋头喝起来。
只她忘了自己的三角眼和大黑痣,那般堆起颊肉来朝人笑,实在有些猥琐。
裴和渊收回目光,继续喝粥。
关瑶见他配碟中的笋干少了一半,还道这笋干定然味道不差,便也在自己的配碟中挟了一条。岂料那笋干才入嘴,便把她辣了个两眼发直。
关瑶张开嘴伸出舌头,抓起手边的折扇给自己降温。
湘眉去了贴壁的长凳用食,关瑶只能自己去添茶。
那水壶在对侧,关瑶手短一时够不着。正想起身去够时,裴和渊放下筷箸提起那水壶,顺手给她杯中添满。
关瑶一口灌下,于嘶哈嘶哈间抽空说了句:“多谢兄台。”
裴和渊瞥了眼那红艳艳的舌尖,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眼。
客栈中五湖四海的人皆有,这般聚在一处,向来免不得东拉西扯谈天议地。扯着扯着,便往朝政上去了。
先是有人无意间起了个话头道:“听说大虞胜了西钊,领兵的还是他们那太子。那孟太子能掐会算一般,连西钊的粮道在何处,援兵几时到都料得准准的,直把西钊打了个落花流水!”
说起这两国之战,大堂中倒有不少人感兴趣。
“说起来,那孟太子曾在咱们大琮为质,莫不是在咱们大琮学的奇技?”
更有人直接猜测:“他当质子那几年,不是住在临昌伯府么?怕就是那老临昌伯教的!”
这话迎来附和道:“是了,那孟太子在伯府住了几年,也不知老伯爷有没有透露过咱们一些军务机密给他。”
“亲外甥,岂是亲厚两个字能言说得了的?我还听说伯府那位二姑娘若不曾得怪病,现下多半已做了那孟太子的妃……要说老伯爷没有循私,我是不信的!”说这话的人是个扁额癞痢,正歪着幅身子在剔牙,神情间满是笃定。
关瑶拿余光偷偷觑了裴和渊一眼,见他动作如常,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倒是梁成潜轻咳了声:“老夫已吃好,先上去了。”
梁成潜自然是在缓解尴尬,示意裴和渊离开。可裴和渊只稍稍颔首:“您先回,晚辈迟些便来。”
见他并无反应,梁成潜也不好多说,提着笼儿便离了桌。
那厢,老话头仍未结束。
与那瘌痢头共桌的摇头道:“无证无据的莫要乱说,裴老伯爷到底是立了不少功的老将,早年间也是领军打过大虞的。”
“你也知是早年间,后来他那妹子嫁去大虞当皇后,你看先君可曾让他领过重兵?显然是已对他不信任,才多般防备。”癞痢头想也不想便作如此反驳,还唯恐不乱地嗤道:“这下好了,那孟太子给教成了个神勇的,也不知几时会向我大琮开战。早知如此,当时便不该受他为质,更不该给大虞援兵!”
“得了得了,瞧你那杞人忧天的劲。大虞国力毕竟与咱们相差不小,除非那孟太子是神仙托世,否则短期内不可能有胆子挑衅我大琮。”
“再者临昌伯府到底都是我大琮之人,老伯爷又是个极为忠勇的,只要他们阖府心向着大琮,就算将来大虞生了事,想来陛下英明,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听了几句和话,瘌痢头却仍神神叨叨地:“真打起来,临昌伯府向着谁,难说啊……”
……
“啪嗒”一声,关瑶手没拿稳,单只筷子从她手里溜到桌下。
出门在外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关瑶歪着身子便钻到底下去捡。
那挟过油饼的筷儿滚在裴和渊脚边,筷尖正正抵着他的靴底,亦在他靴面留下油汪汪的几点印子。
关瑶没想那许多,拾起落筷后,掏出帕子便抹了上去。
手才碰到靴沿,那脚便猛地向后一缩。郎君身子后仰,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
向来尘光平静的眸子这会儿似有墨色涤荡,当中又如蛰藏着霜霰,晃得人胆气生寒。
关瑶脖子一缩,讪讪地笑道:“兄台这靴子上溅了些污点,在下给兄台擦一擦。”
裴和渊没说话,视线移到她手中那条绣着垂翅凤蝶的粉帕上。
关瑶心口一跳,眨了两下眼,将那帕子从容地塞回袖囊中,捂着头退出桌底。
瘌痢头还在大放厥词,关瑶又没忍住偷窥了裴和渊一眼。
脑中转了转,为了转移裴和渊注意力让他不去听那些个浑话,关瑶把那碟子笋干推了过去,并再度朝裴和渊示好地笑了笑。
岂料裴和渊见了那配菜后动作一顿,旋即黑着脸撂了筷起身回客房,剩关瑶在原地茫然。
关瑶不解地问湘眉:“夫君这是怎么了?”
湘眉无奈:“郎君可能是看您把自己吃剩的配菜推给他,多少觉得有些冒犯……”
关瑶听了,只觉自己满脑门冤字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