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掌柜推门走了出去。回头一看主父偃一脸愁云,对我说道:“在下囊中羞涩,付不起上房的费用,还是去住通铺为好”。
“相见即是有缘”,我摆了摆手,对他说道:“先生乃我钦佩之人,与先生同住绝对不是施予,而是想借机请教先生几个问题,先生大才不必拘泥小节,先生腾达之时,卫国肯定会去叨扰”。
主父偃苦笑一声,说道:“在下已近耳顺之年,何来腾达一说,空有学识却不能报国明志,实为撼事”。
“先生不可气馁”,我示意主父偃坐下,说道:“先生不要忘了姜尚年过八旬尚能拜相成就事业,在我看来先生之才不亚于姜尚,只是…….”。
“不敢当”,主父偃摆了摆手,说道:“卫兄弟有话但说无妨,在下四处碰壁,就怕卫兄弟误解”。
“谈不上误解”,我考虑了一下措词,说道:“先生所思所想并非狂想,别说当今,数百年后也可以作为治世良策。希望先生能够听我几句,先生若能有所领悟,实乃国家之福,百姓之幸”。
正说着,小二推门进来,放下几盘菜和一盆米饭。对我来说煮出来的菜肴寡淡无味,只能充饥,主父偃却像吃着天下美味。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感慨这位历史留名的奇人,才华没有得到帝王的赏识,只能过着温饱不继的日子,难怪手握大权以后,行为有悖常人,贪赃受贿,荒唐无度,为身死灭族埋下了祸根。
见我盯着他,主父偃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在下以代写书信为生,经常三餐不继,让你见笑了”。
“先生不必介怀,先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先生所受之苦正是天降大任于先生的先兆?”
主父偃苦笑一声,说道:“十几年前,我亦认为苦难乃成功之母。如今已近暮年,依旧一事无成,实在不敢再有达则兼济天下的宏愿,人生有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怕只是陈胜吴广乱国时的说辞”。
我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先贤之言没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没有错,陈胜、吴广振臂一呼,秦为之倾覆,证明小人物有时候也能改变历史。同他们相比,你只是少了振臂一呼的契机,有时候努力的方向才是关键,否则可能南辕北辙。诸候王多为昏庸之辈,守成尚且不能,又能有什么作为,岂能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先生回答我几个问题,可愿听我一言”。
“但说无妨”,主父偃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先生的大一统和削藩有何不同?晁错削藩,导致七国叛乱,结果被腰斩于市。大一统的终极目标是将诸候王手中的权力收归中央,普天之下明白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你就不怕和晁错一样成为替罪羔羊?”
主父偃自信的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没错,我和晁错的目标相同,都想把管理国家的权力收归中央,彻底消除藩王对中央政府的威胁,晁错之策夺地除国,用力太猛,藩王不满,自然引发叛乱。我的方法则有不同,一不夺地,二不除国,而是在王国中建立分封制。诸候王子嗣众多,争权夺利让各王头疼,同意他们将封地分与子孙,化整为零,最多二十年,动辙连城数十的王国,就会变成几十个封地只有一城的地主,实力自然削弱,到时候再拉一批打一批,过不了多久,削藩自然水到渠成”。
“的确是上策”,我笑了笑,说道:“如投蛙于温水,水慢慢煮沸,蛙想跳也跳不出来。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的策略或能带来某种成功,但是在我看来,这个办法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治标而不能治本。本朝初立,鼓励农户开垦土地,律法规定开垦土地归农户所有,为文景盛世打下了基础。到如今不过几十年,开垦的土地大部分又到了豪强手中。你的策略让诸侯国无限变小,即使小到一个农户的规模,土地最终也会集中到豪强手中。得到封地的诸侯子孙,也有强弱之分,有的人也会像农户一样卖地苟活,要不了多久封地还是会集中到有实力的诸侯手中,对中央政府的威胁依然存在。如不能治本,假以时日,必将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虽然祸不及你,肯定祸及子孙”。
听我说完,主父偃沉思起来,过了好久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说得没错,但那是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之后的事情,根本无须考虑那么长远”。
“此言差矣”,我打断了主父偃的话,说道:“孙子有云,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我再加一句,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一国之策乃谋万世、谋全局之策,岂能为了眼前的利益而陷子孙后代于水火。明知不可为而为,实为不智,先生大才,肯定明白其中的道理”。
主父偃长叹一声,说道:“自汉立,藩王以十数计,王者并无其他,唯有利益。先帝削藩,导致天下大乱。上至天子,下至群臣都清楚政令统一乃国家强大的根本,藩王与政令统一天然对立。这一死局的起因不仅仅是分封制,还有帝王心中的血脉亲情。想要治本谈何容易,无法治本,又何来全局和万世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