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十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是曾经的“阿鸢”,而且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可他还固执地沉浸于旧时回忆,迟迟不愿醒来。
有那么一瞬,他心底泛起些许莫可名状的波澜,但又立刻归于平复。
之前的念头反而愈发坚定。
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卫王和安国公府难辞其咎。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嫁给卫王。
突然,喧闹声似浪潮般袭来,慕濯循着望向校场,顿时看到一个引人注目的身影。
那人红衣白马,在队友掩护下左突右进,从容不迫地化解对手的围追堵截,一骑绝尘飞驰而去,月杖在他手中宛若灵蛇,彩球也仿佛成为活物,被他驱赶着跳跃行进,直冲对面球门。
眼看越来越近,一名对手倏然从侧旁杀出,势头凶悍,不分青红皂白撞向他。
击鞠作为一项激烈危险的活动,磕磕碰碰实属家常便饭,稍有不慎甚至会身受重伤,但此人显然不是为了抢球,倒像是接连失利导致气急败坏,决计给他点颜色瞧瞧。
惊呼四起,队友急忙上前施救,却为时已晚。
那人的速度分毫未减,说时迟那时快,他抓着缰绳一个翻身,稳稳地贴在了马匹侧面。
同时,他的月杖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击中彩球,将它打往另一个方向。
巨大的惯性令坐骑顺势转头,堪堪避开与来者相撞,他重新跨上马背,在彩球落地前接住它,继续游刃有余地前行,整套动作酣畅淋漓,轻盈如蝶又迅疾似风。
慕濯微微一怔,刹那间,记忆深处的画面及声音跃入脑海。
年幼的女孩手持月杖,在木质的假马上练习侧身翻转,一不小心松手跌落。
他慌忙想接住她,但却迟了半步,好在她没有受伤,被他扶起来之后,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信誓旦旦道:“你等着瞧吧,我早晚有一天能练会!”
夕阳西沉,晚霞漫天,风中浮动着栀子暗香,她的额头和面颊浸着晶莹薄汗,比花瓣还要夺目。
“啊——”
“当心!”
叫喊声打断思绪,慕濯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人的身影。
比寻常男子更为瘦小,面具将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
另一边,对手暗算失败,想要调转马头追上他,却在手忙脚乱之中摔落。
变故突生,紧随其后的球员们纷纷躲闪,及时避免了马蹄踩踏。
而与此同时,那红衣人挥舞月杖,干脆利落地铲起彩球。
半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众人只来得及看到残影,彩球已经闪电般穿过了门洞。
比分更新,红方率先取得八个球,裁判宣布获胜。
荣昌王世子带头鼓掌,观众们如梦初醒,纷纷附和。
那人勒紧缰绳,马蹄扬起,复而潇洒利落地回身停住。
他的动作不慌不忙,身形敏捷矫健,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不远处的对手——此君虽然没有被旁人的马踩中,但却在落地后挨了自己的马一脚,躺在地上难以动弹,痛苦地呻/吟着。
曲五郎连忙招呼候在场边的大夫过来检查情况,旋即令仆从将伤员抬走。
那人收回视线,既没有耀武扬威,也并未落井下石,淡定地策马离去。
他的衣衫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尘土,却分毫不显狼狈,头顶艳阳当空,金辉洒落,那道身影如火焰般明媚而耀眼,成为校场上独一无二的亮色。
随着他渐渐走近,手中月杖一览无余。
花纹简单精致,虽有些陈旧褪色,却与记忆里的模样分毫无差。
慕濯的呼吸不由一滞。
时缨。
果然是她。
当年情形历历在目,她向他展示林将军亲手制作的一套月杖,还说等她用上最长的那根,定要找齐队友与他一决胜负。
他答应下来,不止一次想象过将来彼此重逢的模样。
谁知天意弄人,一别就是十度春秋。
四月初八,她出现在他面前,不再是虚拟的幻影,但却未及此刻来得真切。
曾经恣意张扬、神采奕奕的阿鸢,长大后本就该是这样。
莫名地,他竟无端体会到几分失而复得的意味。
时缨从他面前经过,目光相触,他看到她眸中稍纵即逝的惊诧。
她掩饰得极好,几乎是转瞬就自然而然地移开,但未能逃脱他的眼睛。
场边已有仆从在等候,她跳下马背,把缰绳和月杖递了过去。
那仆从接过,不慎连她的手套一并扯掉,露出了层叠缠绕的纱布。
她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挡住,径直离场。
这时,荣昌王世子随仆从走来。
见慕濯站在此地,便知他不欲久留,正待开口,却听他问道:“那个戴面具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