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潜意识里,他自知是在以退为进,奢望她有朝一日能够彻底对他打开心扉。
而非梦境预示的那般,她孤身登上高台,在万念俱灰中坠落。
“你……”他望着她盈满探究的眼睛,斟酌着说道,“端午将至,你送我一条长命缕吧。”
话音落下,她眸中掠过一抹愕然,甚至还夹杂了些许欲盖弥彰的慌乱。
尽管转瞬便被遮掩过去,但她攥着东西的手微微收紧,整条胳膊都不由自主地绷直。
慕濯有些意外。
一条长命缕而已,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难道……
她想起来了?
他心中陡然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期待,几乎是屏息凝神,以免错过她的每一个字音。
可惜她迅速恢复如常,笑道:“殿下的要求还真是简单,好吧,我会在初五当天送给你。”
慕濯暗自一叹,心底隐约浮起些许失望,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那情绪又随之烟消云散。
他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和容易满足,关于她的念想却与日俱增。
不舍她难过,也不舍放她离去,有了她的承诺和一时相伴还不够,更奢望得到她的整颗心。
这时,青榆和丹桂去而复返,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摆上桌案。
室内亮起灯火,将时缨的眼眸映照得愈发透亮,犹如纯粹无瑕的琉璃,温暖光晕漾开,她近在咫尺之遥,面颊白皙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
慕濯轻轻地执起时缨的手,携她行至桌边。
千头万绪荡然无存,只余眼前生动而鲜活的温度、色泽与香气。
就在此时此刻,触之可及。
晚膳结束后,时缨犹豫着该如何劝慕濯离开。
否则她不好撇下他独自待在里面,把物品拿出来,又会被他提前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跟她要长命缕,让她怀疑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但他不戳穿,她也绝不承认。
好在萧将军突然有事找他,她如释重负,送走他之后,立刻进入内室,续上白天未完的工作。
丹桂得知自己一时疏忽差点露馅,拍了拍胸口,直夸时缨眼疾手快、反应敏捷。
另一边。
“殿下,据探子回禀,安国公府已陷入鸡飞狗跳,时员外的事在京城传开,安国公被气晕过去,仅剩安国公夫人在苦苦支撑。”萧成安的语气平静如常,说到此处,略微一顿,“时夫人被接回娘家,杨尚书父子态度坚决,不顾安国公夫人阻拦,强行将时夫人的儿女一并带走。”
“时文柏那老东西,装晕也装不得几天了,初九时四娘出阁,时大郎瘫在床上无法动弹,他总不能派个未及冠的庶子前去跟子湛答拜。”慕濯嘲讽过安国公父子,抬眼看向他,“至于杨尚书,既疼惜女儿,当初又何必将她嫁给时大郎?若陛下偏袒时家,他们想要和离书难如登天。”
萧成安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但如果杨家因此与安国公府生嫌隙,倒是件好事。”
对方避而不谈,慕濯便不再多说。
其实他对杨家当年发生何事了如指掌,明知故问,实则是试探萧成安的态度罢了。但他显然另有打算,自己作为上峰,也不好加以干涉。
萧成安接着汇报今日搜集到的信息,待谈完正事,他告退之际,却被慕濯叫住:“杨尚书正在气头上,自觉失了颜面,才会将杨九娘接走,等过个十天半月,他冷静下来,难保不会故技重施,为了家族利益劝女儿回安国公府,与时大郎将就度日。如你所言,杨家若能与时家反目,会极大削弱时文柏在朝中的力量,于我们大为有利,所以我想确定杨尚书的态度,再做下一步安排。”
萧成安脚步一顿,就听他道:“无人比你更熟悉杨家,故而我希望你能亲自跑一趟。以萧将军的身手,往来其中应是不在话下。”
“殿下,末将离开杨家多年……”
“王妃担心杨九娘,托我打听她的消息,萧将军,算我请你出马相助。”
他也没骗人,晚膳时候,时缨确实问起曾经的长嫂。
时四娘即将脱离苦海,整个安国公府只有杨氏还让她放心不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成安无法再推拒,应声离开。
夜色深沉,阴云遮掩月光。
室内灯火幢幢,气氛却仿佛已经凝固。
杨尚书唉声叹气,杨大郎担忧地看着妹妹,然而杨九娘容色淡淡,就好像两人所说之事与她毫无干系。
她对时维本就没有一丝感情,所以无论他平日里寻花问柳,还是今天闹出这种丑事,她都波澜不兴,全然不为所动。因他不值得她浪费任何多余的情绪,哪怕是怨恨。
反而还有些感谢时缨,让她得以回到杨家,享受一阵子清净。
关于这桩婚事,父亲追悔莫及,她倒没什么可说。当年父亲得罪孟家,惨遭陷害,险些贬官流放,若非她嫁给时维,换得安国公从中周旋,恐怕他们阖族都会被逐出京城迁往岭南。
现在父亲在朝中站稳脚跟,对她心存愧疚,但若是时光倒流,他必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需要考虑往后的日子,只有利用父亲的自责,让他答应她与时维和离,她才能彻底安心。
“阿晗,委屈你了。”杨尚书见女儿许久不语,长叹一声,“你别怕,阿爹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女儿嫁夫从夫,有何委屈。”杨九娘垂眸,“只是连累阿爹也跟着丢脸,实属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