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裘上的那只手,腕上草草地扎着一块布,深重的颜色,蓝得近乎成了黑。慕卿看到了他的手,他不在意地,将那块布重新扎得更紧了些。
他的公主又昏迷了过去,这些天一贯都是如此,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长,脆弱得仿佛一折便倒了。
许是手腕上的布扎得太紧了些,那血便顺着腕骨的弧度慢慢地渗出来,蔓延到掌心指尖。慕卿看着那血,忽而垂眸一笑,用指尖在扶欢的额上点了一点。
那指上血的颜色那么浓烈,印在她的额头上,仿佛凭空开出一朵花来。比初见时,小公主眉间那点朱砂还要艳。
其实从那时起,从他跪伏在扶欢脚下时,他就想将那个明丽的公主拽下来,放到自己的金丝笼中娇养。
慕卿吻着那点“朱砂”,唇色同眼尾的那道飞红一样,是病态的妖异。
他喃喃地,执拗地道:“殿下是慕卿的了。”
扶欢再醒来时,没有那样冷了。盖在身上的云丝被柔软,同云一般轻,但是又是温暖的。晴晚守在她身边,一见她醒来,眼眶立刻红了,她慌忙地起来,一面擦掉眼泪,一面朝外间奔去,叫着太医的名字。
太医过来,隔着帘为扶欢搭脉。
但扶欢的意识还在那个冰冷的山洞里,她眨了眨眼,发出的声音是干涩的。她问:“慕卿在哪?”
晴晚在身旁接声道:“掌印在宫外的私宅,京郊大营的将士发现殿下和掌印时,都昏迷了。陛下特地派遣太医院院首为掌印医治,御药房的药材也一并送过去,想来掌印大人并不会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扶欢的心落了回去。
太医此时也收回了手,深蓝的官袍在扶欢眼里,恍惚也映成了慕卿那日在山洞的襕袍。她还是想再见一间他。
“殿下寒气入体,这几日莫要受寒了,寝殿的窗户和房门切记要关好。”太医细细地说着,夹杂着佶屈聱牙的医理,最后,说到了扶欢的腿。
年迈的太医轻声对扶欢道:“近几日,殿下莫要再下床走动了。”
扶欢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腿一眼。她的双腿在云丝被下,被上只微微伏起一些弧度。
“我的腿怎么了?”
太医垂下了眼:“殿下的腿受的寒气太重了,臣将药方开了,殿下按时服药,每日浸泡药浴,会慢慢好起来的。”
太医院的人从来不会将话说满,不说满,便会有希望产生。
扶欢想起自己在雪中走了那么久,走到双脚几乎没有知觉,大约在那个时候,病患就产生了。
其实捡回一条命,也是万幸的,她应该学会满足。
太医拱手退下去开药方了,其实现在才发觉,毓秀宫内有浓重的药味,苦涩到舌尖也隐隐发涩。原先并不是这样的,扶欢喜欢清雅的沉香味,博山炉中的香料时时加新,而不是像现在,只能闻到草药味。
在她昏过去的那几天,一定被灌了许多药。
扶欢这样想着。
这个时候,没有凛冽的风雪和对即将死去的绝望,扶欢终于想到问起那日护国寺中的情况。
“奴婢也不知晓具体情况,那日忽然乱起来,说是来了贼人,杀了许多人。”想起那日,晴晚仍是心有余悸,“幸而后来守军赶到,将贼人擒住了。”
“只是,却把殿下丢了。”晴晚落下泪来,跪在扶欢身前,“奴婢无能,护不住殿下,让殿下遭受了许多委屈,请殿下责罚。”
扶欢让她不要跪。
“当时那么乱,能保全自身就已经很难了。”她顿了顿,待嗓子中的干涩褪去,才又慢慢问道:“淑妃娘娘和皇嫂如何了,有没有受惊。”
“好似贼人起先是到了淑妃娘娘的厢房,但是很快被发现了,娘娘并没有受惊,皇嗣也很安稳。至于皇后娘娘,奴婢并不知晓。”
说到皇后,晴晚显得有些犹豫:“陛下因为刺客和殿下失踪的事,对皇后娘娘大发雷霆,收了娘娘的凤印,将、将皇后娘娘关了禁闭。”
扶欢是愈发不能理解皇帝的心思,护军守卫的调配,不是皇后能掌控的,此番出了刺客,也不能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到皇后身上。还是说,皇帝只是在由此发泄对皇后的不满。
就像他对待梁同知那样。
“收回皇嫂的凤印后,陛下命谁暂管后宫了?淑妃娘娘吗?”扶欢问道。
晴晚摇摇头。
扶欢沉默下来。她忽然想起初见梁丹朱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温婉秀美仿佛江南烟雨水墨画中走出的女子,那时候扶欢很爱听她说起西北的风物,马匹与草原,听着就让人觉得辽阔。
她大约是不想来到宫中的。
一直到现在,扶欢也是这样认为的。
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原来是那般难过。
她喃喃道:“我想去见见皇嫂。”
但是这个想法暂时实现不了,这几日扶欢几乎不能下床,每日在床上养病,宫中的药材流水一般往毓秀宫送,她每日吃的药比膳食还要多。每日浸染在药味中,她觉得自己也几乎成了一株草药了。
应该是这场风雪大病的缘故,她每日清醒的时间不长,至多三四个时辰,时间长了就受不住,还犯下了爱咳嗽的毛病,稍微吹到一点冷风就咳嗽不止。她对晴晚打趣道,这把嗓子都要被自己咳粗了。
“像个男人一样。”
晴晚摇摇头,又笑着:“那也是最俊俏的少年郎。”
扶欢是在醒来后的第二日见到皇帝的,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他没有近前,只是隔着珠帘往里间望上一望。扶欢知晓她这屋里都是病气,皇帝万金之躯,自然不能沾染了病气,圣体安康才最为重要。
她能理解原因,但还是忍不住伤心。
“前几日来见你,你一直昏睡不醒,小小的一个,朕怕吹口气就能把你吹倒。”皇帝摇摇头,眼里的苦涩担忧不像作假,“好在你终于醒过来。”
“还是个乖巧的孩子,不至于叫朕和太后过于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