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仙君有劫 黑猫白袜子 1829 字 2023-08-19

青州傀。

算得上是青州难得的几样名产之一。

青州傀戏用的这种傀儡人偶乃是特制。跟寻常小小傀儡不同,它须得做成与人一般大小,各处关节也都与人相当,由染黑后不见反光的黑蚕丝与操控者相连,动起来时候几乎与真人无异。更有做得精巧的青州傀,喉咙或者躯体内各有机关,可以发出一两句唱词或者声响,腹内由猪尿泡或者鱼鳔装上红墨,刺破了还能有涔涔浓血流出,十分逼真。

而现在躺在地上那只青州傀,显然就是个喉咙上装有发声机关的,只不过看着那机关似乎已经坏了,那男子趴在它身上,正专心致志企图修复它,然而修了又修,傀儡能够发出来的,依旧是那种与人无异的恐怖哀嚎。

季雪庭忍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打量着那青年,在记忆中一番翻找,总算找出了个模糊的人影与其对上。

“等等,这是……稚春?”

“正是舍弟。”

韩瑛吃了季雪庭给的药,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可神色中却难掩疲惫,见季雪庭认出了男子,他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额,这孩子,如今倒是长大了。”

季雪庭干巴巴地应道。

二十年前人间,国号为齐,少帝幼弱,朝中当权者,恰好便是韩家。

那一年季雪庭结束了一段毫无用处的闭关,懵懵懂懂再入人间,然后便认识了一个满心怨愤,桀骜不驯,剑术天分却奇高的少年。

接下来那段快意江湖自是不用多提。只不过到了那年冬天,韩瑛祖母过寿,少年人捱不过家里人一日一封的家信,皱着眉头苦着脸,拽着自己的新朋友,回了那酒肉臭的朱门大户哄老人开心。

韩瑛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只在家里住上两三晚,过了祖母生辰便走,结果要走的那一天,却一不小心,在一处格外偏远的别院里,捡到了个差点被人磋磨到死的小傻子。

就跟所有俗套的故事中应该有的套路一样,韩家的这个小故事里,有个薄情寡义毫无廉耻的贵族公子,也有个苦守寒窑,痴心不改,最后在贫病交加中痛苦死去的贫家女子。

同样的,还有一个碍于血脉不可外流,只能捏着鼻子认回家的私生子。

尴尬的点大概就是在于,那个贵族公子是韩瑛的老爹,而那个倒霉的私生子自出生起便心智有缺,是个天生的痴傻儿。

痴傻儿便是韩稚春。

韩瑛离家时年纪不大,虽知道家里来了个不受宠的傻子弟弟,倒也没太留意。但他实在是没想到,原来只是因为痴傻,竟然会被人欺负成那样。

不过只比自己小个四五岁,捞在怀里却比猫重不了多少。

被虐打成那般模样,也就是初时相处时候怯懦害怕了几日,多给他喂一口馒头,便会露出一张瘦弱苍白的脸,满心欢喜地凑过来,痴痴叫着“哥哥”。

然后把手心里攥得化了的糖块递到嘴边让人吃。

季雪庭笑眯眯地在一旁旁观着这对半路出家的兄弟,看着韩瑛板着脸骂着“脏死了”却还是接过了糖,心中只叹,融化了的……可不仅仅是小傻子掌中的那块糖。

有韩家最看重的嫡子韩瑛照应,韩稚春的处境渐渐也好转了许多。

待到季雪庭与韩瑛分别时,当初瘦骨伶仃满身伤痕的小傻子,已经成了一个锦绣堆里快乐过活的小少爷,眉眼间满是明媚天真,毫无阴霾。

……

然后便到了今日,季雪庭心目中软软糯糯的小少爷,不得不被他强行替换成如今这位行事偏执气质古怪的中年男子。

韩稚春依旧在摆弄身下玩偶,专心致志,随着那傀儡的不断哀嚎,他的眼神中却渐渐多了一丝戾气,神色也变得焦躁起来。

“稚春他喜欢摆弄傀儡,一旦入了神便再不会理会身边之事,还请季大哥见谅。”

韩瑛见季雪庭还在打量对方,有些僵硬地替他开解道。

一边说着,韩瑛一边弯下身对韩稚春放软了声音哄道:“小春,你就别折腾了,它坏了,我明天给你买新的。”

韩稚春自是不曾理会自己哥哥,他依旧固执地,不断地翻弄着那具傀儡喉中机关,不断响起的哀嚎中,他的指尖也多了几道划痕。

“小春!停下!这个傀儡修不好了!你休息一下,你看看这是谁?季大哥也来了,你还记得吗?”

韩瑛强压着一丝焦躁,伸手挡在了那可怜傀儡的喉间,企图止住韩稚春的动作。

却不想正是这个举动,瞬间让韩稚春暴躁起来。

“走!”

他忽然喊道!

“走啊!走!”

说完,他忽然暴跳如雷地拽着身下傀儡用力往地上磕去。好巧不巧,那傀儡原本就已经被他猜得七零八落,他这么用力摔碰之间,那傀儡的头颅不堪重负径直从脖颈出摔落在地,一根用于连接身体部件的钢丝也倏然断开,直接朝着季雪庭的方向弹了过来。

“小心——”

韩瑛呼喊道,本能地便要伸手去拦。那钢丝便在他原本就受伤的胳膊上,霍然又拉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喷涌,男人摇摇欲坠。

季雪庭:“……”

已经出鞘的凌苍剑:“……”

顿了片刻,季雪庭一手拽住不太安分的凌苍剑,轻声安抚着:“没事没事,他也不是瞧不起你。”随后唉声叹气地看着半身都被血染得通红的韩瑛:“你是还不是忘记了,我其实是很厉害的。”

“我只是……”韩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扶着胳膊站在原地。

已经是两鬓微白的男人,在这一刻看着,竟然有些孩童般的茫然。

“我只是习惯了。”

毕竟,这二十多年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才是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个人,也早已习惯了在各种变故中,他心无旁骛,挡在所有人前。

以至于刚才那一瞬间他都忘了,面前这个人,确实是不需要他去保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