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 / 2)

诱宦 再枯荣 3559 字 2023-08-19

gu903();芷秋忙将她搂住,撩了帘子一瞧,只见一张张枯瘪的脸贴在马车前,似地狱开了门户,放出的一群饿鬼,个个儿朝她伸着手,哭得一片蜩螗沸羹。久等不来银子,便有人将小厮扯下去,攀上马车拉将二人。

“你们下去,快下去!”芷秋一手搂着雏鸾,一手在身前乱挥,“来人、来人啊!快将他们拉下去!”

后头上来两三个小厮,却不敌他们人多,拉下来一个,又上去一个。这群人饿得急了,哪还管得什么男女之别,黑黢黢的手就往二女身上伸去、扯衣裳掀裙子的乱翻。雏鸾胆小,吓得呜呜直哭,芷秋亦吓得不轻,挥着两手同这些人拉扯不下。

正是胆颤之际,忽见围在马车里的人被几只手提将下去,芷秋钻出车去瞧,正有一伙官兵挎着刀这群花子横逼着。为首站着一个背影,穿着玄色直裰,束着羊皮腰带扎着袖口,锵然发声,“将这伙人送到县衙里去,告诉县令,严惩不贷!”

那人转身过来,原是许久不见的一位故人。芷秋安下心来,打着帘子叫他:“窦大人,多谢你。”

挥散了瞧热闹的人群,窦初踅至车前,一颗心砰砰直跳,眼扫过她靡颜腻肌的面庞,语气稍硬,“今日人这样多,不好好儿在家呆着,出来凑什么热闹?!”

芷秋见他有些不快,暗想他半点未改,也不计较,“幸得大人相助,感激不尽,待我回家告诉夫君,叫他亲自向你道谢。”

隔了多日再听她澶湲之声,似乎春溪又流到干土,润了窦初许久的离思别意。踯躅稍刻,见她要放帘子,他忙跨上马立在车旁,“我送你回去。”

绮窗映着窈窕娘,街市熙攘,满是市井烟火气。窦初一路斜目暗窥,却觉她玉影似月,出尘惊世,与他记忆中那夜的浪/荡/女子天差地别,便疑她是个花妖露精,有百变之身,化出千万个模样摆出个相思阵将他十面埋伏。思及此,止不住笑了。

昏鸦噪林,花飞园圃,十里芰荷香,染暮晚斜阳。陆瞻前脚刚由衙门里归家,换了衣裳,正在书案后头卷了本《御制大诰》详阅。

听芷秋进来,便放了书招呼,“去这一日才回,是状元郎太好看了绊住了脚?”见她不答,他又笑,“嗯,看来果真是状元郎比我好了,你连瞧也不瞧我一眼。”

外头正摆晚饭,陆瞻起来要拉她出去,却见她有些目怔怔的,鬓松钗亸,脸色发白,藕色云锦裙上蹭了好些污渍。他立时攒眉拉着她翻看一圈儿,嗓音里透着急,“出什么事儿了?遇到贼寇流氓了?伤着没有?”

芷秋怕他挂心,忙摇首,“没什么事,就是街上太挤了。”

他未肯信,叫来桃良盘问,桃良也唬得不轻,提着一口气倾筐倒箧将所遇之事说来,连拍着胸口,“爷是没看见,那些人就跟饿死鬼似的,说是讨钱,其实是抢!咱们带去的三个小厮都拉扯不过他们,更别提两个丫头了,将雏鸾姑娘都吓哭了,咱们姑娘也吓得不轻,亏得碰见窦大人,他带着官兵将那些人给拿了,又护送咱们回来。”

陆瞻听后,额心叠起一股杀气,见芷秋一张小脸还有些白白的,便忙将她环到床上安慰,“是吓着了?不怕,不过是些叫花子。”

天色晚来,窗寮①移花荫。芷秋柳眉颦波,目上僝僽,仍有些怯怯的,“那群人因见我给先前两个妇人些银子,就将我的马车围得团团转,不许我走,就要我给银子,我压根没带那么些钱出门,他们不肯听,围着将马车翻了个遍,还翻我身上!这哪里是讨饭,分明是打劫嘛!”

陆瞻使桃良出去吩咐煎一碗压惊汤上来,握着芷秋的手,将袖子撸上去查验了一番,见有几道拽拉的青指印,愈发动怒,暂且按下安慰,“近来街市上多了些流窜的外县人,难免有穷疯了的,见你穿戴得这样好,恐生歹心。我看,没什么大事儿就不要出门去,或是出去时多带些人,再遇到这样儿的人,直走就是,不要理会他们。”

“我也是派好心,见她们卖姑娘可怜,又可怜她们女儿,既有亲娘在,何苦要骨肉分离?想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就十来两银子的事情,能搭救便搭救一把吧。”

芷秋软软伏在他怀里,一下没了街上冷静从容的气势。十分妙不可言的是,她人前的端丽从容一到他面前就无了踪影,总跟个骨头没长齐的小丫头似的。

帘垂玉钩,陆瞻淡淡的唇抿一线笑,手在她臂膀上抚来抚去,“你就是心善,可这世上穷苦的人太多,你可怜不过来的。就算你今日带了许多钱散给他们,还会有更多的人来管你要,你不给,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兼济天下是士大夫们的事儿,与你一个妇人家什么相干?你负责独善其身就好了。”

芷秋贴着他滚烫的身体,有些不高兴,“什么兼济天下,你当我不知道?往前我坐过多少当官的局,谁不是只顾着自己享福?成日家乔坐衙,张口闭口的民生社稷,哼,没见他吃喝嫖赌的时候想着百姓。”

且听她愤世嫉俗之言,陆瞻料她虚惊好了,笑着逗她,“真是没想到,我陆瞻不仅娶了位花魁娘子,还娶了位忧国忧民的‘言官’回来。你要是男儿家,我许你一顶乌纱帽,到朝堂上去,指着百官都骂一遍才好。可惜叫你拘在绣阁之内,还是先照料好自己吧,你不伤着,就是替我这个‘百姓’谋了大利了。”

说起火来,芷秋连他也给“弹劾”一番,“我虽不是士大夫,可兼济天下的完话是怎么讲的?‘富则兼济天下’,我眼下也算富裕了吧,施舍点银钱算什么?你小时候可还接济过我呢,怎么还不许我接济别人?难不成你心疼银子,不叫我给?”

说话间移到妆台,卸了花冠,除了金钗,将边上那暗柜瞥一眼,闷不做声。陆瞻心知她有些脾气了,在帐中怅然一笑,“小时候是小时候,人都要长大的。得,你要行善,我不拦你,只是注意防范,别叫人趁机欺你,好吗?”

听他语气嗓音有些哑哑的,芷秋软了心肠,脱了外氅,随手摸把孔雀蓝芭蕉扇游去床上,“对不住嘛,我不是跟你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瞧着那些人可怜嘛,想我也做过叫花子呢,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就想着发发慈悲。我听见讲,他们都是从城外偷跑进来的,城外那么多流民,怎么不将他们放进城来?”

陆瞻不舍她做小伏低,忙给了个笑脸。因屋里墩着冰盆,怕她冷,掣了被子将其裹住,“祝斗真和布政司怕流民进城生乱,故而不放的。”

“那怎么不派粮食给他们吃?”

“派了,”陆瞻十分耐心,被里捉了她的脚按着,“朝廷去年就发放了灾粮,祝斗真派人在城外设了粥厂,只是粮不够,粥不能立筷,自然也填不饱肚子。”

芷秋缩回脚,不屑地吐吐舌,“祝斗真我是晓得的,专是个穷奢极欲的主,你瞧这园子,还有留园,一并沈大人住的那个长园,还有他家!他有好些个宅子呢。往前我们到留园去,你也瞧见了,用的都是金樽玉碟,你们没来时,这些空着的园子里都有不少下人。你想想,养这么些个人,再有他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钱?就他那点子俸禄,能开销得起?”

说着就怀了十二分的气,白瞪着陆瞻,“要我说,你们那个镇抚司要抓贪官,头一个就该抓他!他就是苏州府数一数二的大贪官!嗳,你怎的不抓他?你实话跟我说,你没拿他什么好处吧?”

陆瞻窥她可爱非常,连着被子一齐兜她在怀里摇一摇,“还真拿了不少,不然我怎么不抓他呢?”

“你讲真的?”芷秋在他怀内探出两个眼,将他狠拍一掌,“陆瞻,你是个读书人,既然做了官,就要做一位清廉爱民的好官,怎么能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呢?”

他半真半假地笑,“可我就是个内侍官,黎明苍生,我管不了。”

“内侍官怎么了?不也是官吗?既是官,就有权,有了权,就该为百姓筹谋。况且你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更该替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说句才是啊,眼下城外民不聊生,你正该管管啊。”

“我怎么管?”陆瞻莞尔不止,脸色始终淡淡凉意,“难不成叫我将缎子煮给他们吃?算了吧,各司其职吧,等他犯了事,我自会拿他,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芷秋欲要争嘴,却在他略带书剑气的笑容里,倏然发觉在他眼中,业已找不见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的痕迹,人是会长大的,他早不是他了。

见她不高兴,陆瞻颇感无奈,叹一缕气,搂着她,“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简单,若是一个贪官污吏,拿了就是,可你想想,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贪墨,是一两个贪官的事儿吗?少不了上下一气,这些人在朝中都是有人照应着的,别说我,就是皇上也不敢妄动。”

“那真就不管长洲县百姓死活了吗?”

“管,但得长远的管,眼下死些人,就能造福两京十三省,他们死得值。”

芷秋懵懵懂懂,抬眼窥他,“两京十三省的人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吗?”

“你这是傻话。”陆瞻轻笑,眉宇里带着一丝漠然。

渐渐,芷秋升起一种既熟悉又陌生之感,好像将至未至的明天,充满未知的惊险。

而明天对于云禾来讲,是充满希冀与幸福的,在夏蝉吱吱的喧嚣里,日光为她加冕,她等待着登基为良人,逃离醉生梦死的苦海。

这一喜讯令她由晨起傻笑到了午间,高兴得早饭也吃不下,早早央求袁四娘摘了她的牌子在屋里等着。此刻闲坐榻上,托着腮,垂着把纨扇一摇一晃地发怔。

倒了茶也不吃,骊珠当她傻,收了茶盅笑她,“姑娘,您这么不吃不喝的,知道的说是喜事,不知道还说您遇见什么天大的犯难了呢,何苦来?早饭不吃,午饭总要吃吧?别一会子公子的银子还没拿来,您倒先饿死了。”

云禾痴痴发笑,像没听见,倒是门外来人应下话来,“饿死了你们姑娘,谁来赔我个新娘子?”

可不是意气风发的状元公?束着高髻,穿一件月白三多纹的圆领袍,还是往年云禾请师傅替他裁的。云禾见了,飞裙舞衫地扑将到他怀里,笑得两个脚在裙里直跺,“银子可换来了?”

抖歪了髻上一朵木芙蓉,方文濡抬手替她拂正,乔装嗟叹,“进门就我问银子,怎么不问问我吃没吃饭?啧啧,真叫人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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