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赶忙上前,他凝视着眼前尚未全干的明黄卷轴,一字字道:“这是给倪氏的。倪氏嫉妒成性,毒害宫人,罪无可恕。看在皇后与吴婕妤有孕的份上,着废其婕妤位,打入冷宫。其母倪邹氏,夹带毒物进宫,以致宫中不宁,赐死。其父倪建,刺配八百里,无旨不得再入京中。”
“诺。”张俊在旁长揖,应声。
顾鸾在旁怔怔僵住:做了这许多准备,如临大敌地好生梳了妆,就为能让他在她和倪玉鸾之间多偏袒她几分。
白费工夫了?
白费工夫也好,那她便只当是打扮给他看的。
她原也更愿意这样。他自行将事情料理得干干净净,好过她存了心去谋划。
这宫里要谋划的事或许总归会有,可她并不想与他这样。
楚稷又续道:“你再去替朕传一道口谕。仪嫔沾染风寒已久,身子不适,你去让她为皇后与吴婕妤腹中的孩子想想。”
顾鸾微讶,禁不住开口:“仪嫔?”
楚稷闻声抬眸,视线在她面上一定,笑意就沁出来:“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顾鸾一滞,双颊泛红,“这叫什么话……奴婢分明是好好走进来的。”
少女乌发雪腮,臻首娥眉,盈盈一笑,美如画卷。
楚稷看得浅怔,忽而心情明朗,起身就抓住她的手,一路风风火火地进了寝殿,拉她坐到茶榻上。
她从不曾与他这样接触过,整个人都有些僵。他却是直待她坐定才反应过来,也滞了一瞬,坐到榻桌另一侧,笑容里多了些行事唐突之后赔不是的意味:“你好些了?”
顾鸾死死低着头:“奴婢没事了。”
“没事就好。”他一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她。
他素来觉得她好看,但今天,她好像更好看了些。
看了会儿,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待客之道,就伸手将榻桌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吃些?”
“……好。”她踟蹰着应下,伸手拿了块四四方方的酥。
继而又见他站起身:“朕让人上茶来。”
“不妨事!”她赶忙道,下意识地便也离了席,追了两步。他转过脸:“没事啊,你坐。”
她惶惑地看他:“奴婢是来当值的。”
“嗯……”楚稷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怕是有些“古怪”,想了想,“你坐,陪朕下盘棋。”
他这样说,她略作思量便欣然应允,取出棋盘摆开,与他一并落座。
过不多时,宫人上了茶来,她抿了一口,抬眸打量着他,问:“奴婢的事,还和仪嫔娘娘有关?”
“嗯?”楚稷轻松而笑,“没关系。”
他不好与她多说。
这事里的阿才牵扯到了仪嫔,虽看似一切都是阿才自作主张,人证物证皆与仪嫔无关,但他总忍不住地回想那些幻觉和怪梦。
在那些梦里,他看到如今的仪嫔、来日的仪妃会为了给自己所生的儿子谋得储位而去毒害嫡长子。虽然最终事情败露,嫡长子也并无性命之虞,但也足见仪嫔心思深沉。
所以即便这次的事中仪嫔看起来清白无辜,他也并不相信。
诚然,他也知道,那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梦而已,他说不清真假虚实,不该这样受其困扰,更不该让那些梦左右他的决定。
可想到顾鸾险些殒命,他就不敢去赌。
落下一子,楚稷听到顾鸾又问:“那仪嫔娘娘是真的病了?”
“是啊。”楚稷神情肃穆,谎话张口就来,“差不多是你中毒那日,她就病了。最初朕也没多想什么,没想到短短几日就有几名近前侍奉的宫人也染了疾。皇后与吴美人都有着身孕,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顾鸾点点头:“也对。”心下却生出好奇。
上辈子好像不曾在此时听过仪嫔得了什么重病。
不过,罢了,皇嗣为重。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一壁想着,一壁也落下一子。
这一盘棋所用的时间长得离奇,足足一个下午都没分出胜负。
因为她醒来后的这两天多,他终是不好意思日日都跑去看她的。两天便长得好似过了几度春秋,他看不见她,总觉得心里少点什么。
现下她回到殿里来了,他便觉得与她下棋远比让她站在旁边研墨端茶要好。他们面对面坐着,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偷抬眼看她。
顾鸾也享受这样漫长的棋局。
他们两个之间论身份,到底差得太多。论情分,又还没有上辈子的那份默契,唯有她深藏的一厢情愿。
坐下来一起下棋,是他们之间难得的轻松。
借着下棋还可以说很多话。哪怕多数时候,只是无关痛痒地聊些有的没的,也好过她成日只能安静地在旁边看着他。
等棋局终于结束,已是用膳的时辰。
楚稷看看天色,一边吩咐张俊传膳,一边又动了念头,状似随意地跟她说:“你赢了,赏你尝尝御膳。”
顾鸾浅怔:“怎么尝?”
“被毒傻了吗?”他一哂,“不是正好传膳?一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