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盘问,陆老太太便发现了那这月账簿的不甚对劲,就拿着采办缎子的那笔单目来说,上面记着的银钱,明显就是有问题的。
陆老太太不禁责备寇氏道:“你也治家多年了,怎么还会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
寇氏的神情有些慌乱,她近来的精力是有些不够用了。
原因无他,还不是日日同那沈氏比着早起,生怕再让她寻机得了近身侍奉老太太的机会。
原本她的年岁也不小了,总是这么折腾,觉也睡不足,做事难免会生出些纰漏来。
故而寇氏只得对着陆老太太解释道:“孙媳…孙媳知错了,只是那日弟妹将这月的账簿拿到了自己的房里,说是要同婆子再请教请教理账的技巧,也不知……”
寇氏话还未说完,便被陆老太太冷声打断道:“够了,你自己犯的错,怎么能往你弟妹的身上推?”
沈沅浓长的羽睫眨动了几下,显露了几分懵然和无辜。
寇氏瞧着沈沅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虽说沈沅平日展露的所有纤弱姿态都毫不造作,但寇氏还是觉得,沈沅现下的这副神情,是故意做给老太太看的。
陆老太太将那账簿叠放在案后,又对寇氏和沈沅道:“过几日便是中秋了,陆家今年也要在韶园办场宴事,隔壁府的谌哥儿身体也转好了,到时别忘了给他们孤儿寡母的也递个宴贴,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这团圆的日子还是聚在一处好。”
寇氏瞥了沈沅一眼,想观察观察当陆老太太提及陆谌时,沈沅会做出副什么样的表情。
却见沈沅的面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愫来。
寇氏和沈沅齐声应了是后,陆老太太的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和煦:“老三家的,这回的中秋宴,就交给你弟妹来置办罢,她入府也有一段时日了,逢上这种机会,也该锻炼锻炼了。”
一听这话,寇氏的面色即刻便显露了几番不情愿。
可老太太都这么点话了,她也不好当着沈沅的面,去同她顶撞。
最后只得恨恨地咬着牙,微拧着眉毛回道:“孙媳全听祖母的安排,也会帮着弟妹料理家宴,定会让她在中秋的这场宴事,好好地锻炼一番。”
“好好地”这三个字,咬音极重。
沈沅面上不显,却听出了寇氏话意的不善。
陆老太太明显是有些乏了,待又交代了二人几句话后,便让寇氏和沈沅离开了云蔚轩处。
两个人刚一出室,天边就忽地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转瞬的时当,便淅淅沥沥地落起秋雨来。
丫鬟们早就备好了油纸伞,已经为主子们在廊下撑着了。
寇氏正要急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觉沈沅并没有立即从那廊下走出来。
她心里起了疑虑,便又停步回身看了过去。
却见那道雷声响彻后,沈沅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登时变得霎白,柔若无骨的纤手也微颤着,捂住了心口,显露了一副颇为痛苦无助的模样。
她的丫鬟碧梧则关切地看着她,亦小心地搀住了她的身子。
瞧见沈沅的这副病容,寇氏的双眸渐渐微眯起来。
原来这个丫头片子,是有心疾的。
——
雪腴楼。
漆黑的乌纱帽置在手旁,高鹤洲虽穿着宽大庄重的官服,神情却显露了几分落拓。
他啜饮了几口烈酒后,便继续同陆之昀吐露着心事:“我是真的没想到,活了三十来年了,竟然险些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不瞒你说,我还真挺喜欢她的。你也知道,我们家的那位一向是个凶悍善妒的,这几年更是不容人。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在外面给她置了个宅子,将她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
“哐——”地一声。
随着高鹤洲愤怒地在案上撂下了酒盏,陆之昀凉薄的眸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移了几分。
高鹤洲今日难能话多,在此之前,就同陆之昀把他同那外室的恩恩怨怨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陆之昀缄默地听着,只在高鹤洲讲话的间隙中,淡淡地插了一句:“日后同女人有关的事,你是得小心谨慎些了。”
陆之昀虽然没说什么宽慰的话,但是高鹤洲却也不需要陆之昀说些什么,他只是这样沉默地听着,对他来说便是足矣。
想来这事也是有意思,百事缠身的首辅大人竟还能抽出空子来听他讲讲情史,一般人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高鹤洲复又持起了酒盏,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了数道震耳的雷声。
他刚要开口再同陆之昀讲讲他家的那位悍妻,却见陆之昀已然将乌纱帽戴在了头上,随即便站起了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归府了。”
高鹤洲见陆之昀冷峻的面容似在强抑着淡淡的焦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不解地问道:“英亲王这个老货好不容易死了,你也能松快松快了,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
陆之昀无声地睨了高鹤洲一眼,没再搭他的腔。
看着他离开时的高大背影,待又独酌了一盏醇酒后,高鹤洲自嘲一笑。
得,他是情场失意,陆之昀却是新婚燕尔。
这么急,一定是回家陪那位怕雨的柔弱美人去了。
——
沈沅依稀记得,前世京师的秋日,便总会连绵不绝地下雨。
现下这雷声已经暂歇了,只是雨势还有些滂沱。
她从云蔚轩处回来后,便坐在了漪蝶厅的圈椅处,不敢再轻举妄动。
若说原先她逢上雨日时,怕虽是怕的,却没有现在这么急切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