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萝在想,如果不是因为立场,她们一定不会成为朋友。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会对吉萝和潘因赛的友情产生怀疑,因为她们的长相实在差异太大了。本来美与丑的概念只有相对的标准,而且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变迁,美丑的变化也在不断变化,但吉萝的“丑”一定可以用“绝对难看”来形容,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难看的东西都集于一身。
可是潘茵赛却长着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吉萝第一次在营养液里见到她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睛紧阖大约是在熟睡,嘴唇微微闭着,从小小的鼻子里面传出呼吸空气时轻轻的响声。在一排排的玻璃罐里,她是体型最大的那个。
而被漂白过的孩子们全身都会变成银白色,尤其是体现色素的部位,比如眼睛和头发。除了越奇怪越有卖点的畸形儿外,其余模样优越的试验品们几乎都要经过一番漂色,这个流程是目前所有地下交易所心照不宣的秘密,可能是那些买家喜欢身体“纯净”的孩子,他们对银发和透明的眼睛情有独钟,也许觉得像雪一样没有被污染。
潘茵赛就是最完美的那个。
如果说红色是鲜血和死亡,那么潘茵赛的纯白一定就代表着希望和未来。吉萝对此深信不疑。
最初吉萝只是为了生父才主动成为维克多利的部下,也是因为维克多利的命令才会负责照看最大的1号孩子,她压根对世界的未来毫无兴趣。随着做过的脏事越来越多,她也逐渐意识到父亲大概已经不再需要她了,然后那些经手的生命也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跳进脑海,让她在不详的黑色中越滑越深。
但是,在潘茵赛来到身边之后原先的生活渐渐有了变化。银发少女喜欢唱歌,喜欢画画,好像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热情和好奇,每次哼唱的时候透明的歌声荡漾在病房里,让病房不再像是一个四方的箱子。一闭上眼睛,吉萝的眼前便能显出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仿佛连浑浊的空气都被净化了,如同故乡吹来的清风。
潘茵赛喜欢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墙上,露出快乐的微笑。她还喜欢看着树木在风里摇摆,也喜欢踩在地面结冰的地方,她喜欢植物青翠的叶子,常常为自己不是花草而伤心。
从懂事开始,生父就反复对吉萝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另一个像你这样长相的女人,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只有依赖父亲和未来的丈夫养育你。
吉萝一直认为世界的过去和将来都只有痛苦,然而潘茵赛就像开在这个地狱里的花。每次吉萝因任务去照顾她,两人就会谈起外界的话题,像是不同的天气、植物、动物,还有各种各样的岛屿和人。她们坐在庭院里,吉萝身上包裹着绷带,潘茵赛坐在轮椅上,待在她身旁,在柔和的人造光线中,四周弥漫着药水的气味。
人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吉萝这么对她说的时候,潘因赛端正姿势,一脸认真地开口:“我不管其他人,但吉萝的人生不是。”
那是吉萝第一次正眼去看那个孩子,在此之前,她们之间没有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关系,就像隔着一条透明的河流,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但是那次潘茵赛扭头看着吉萝的脸,看着那张一点都不好看的脸,她看着厚嘴唇、方颌骨、小眼睛、塌鼻梁,然后说——“我觉得你非常美,所以不要哭。”
潘茵赛。吉萝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跳逐渐加快。
医生检查说,潘茵赛是在漂白和洗脑期间产生的异变,她的大脑皮层被不小心破坏了,并且血统因子无法复制。于是潘茵赛的世界和普通人不同,其他人眼中正常的景色在她看来全都是坍塌破败的废墟,普通的人类在她眼里全都是猎奇诡异的嘴脸。也就是说,潘茵赛的审美正好和世界相反,作为他人口中“异物”的吉萝,却是她眼中的“美丽之物”。
这也是维克多利留下她的原因吧。
他改造了那么多孩子,只有她是最成功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医院的精神病患常说有电波发送到自己的头里,控诉有人发射电波操控他,医生们总是断然否定有这回事,用妄想二字定性。但维克多利的能力恰好是将所谓的“思想粒子”发射到别人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