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多大了?”老马放下筷子指着雪梅问钟能。
“梅梅呀,十七岁,刚刚高考完,现在等成绩呢!”
“哦是嘛?女秀才呀了不得了不得!”老马夸赞雪梅。
“现在还不确定,成绩出来才看怎么样呢!”晓星道。
忽地老马电话响了,聊了几句挂了。
“家里有事吗?”
“嗯,我二弟家的小女儿生了一对龙凤胎,明天办百日宴,我那老二来电话说明天去走走门户!”
“哎呀!恭喜啊,龙凤胎可稀罕着呢!”
“是是是!”
老马一高兴,又和钟能多喝了几杯酒。转眼饭桌上的饭菜下去了一大半,桂英一看表对晓星小声说:“亲爱的,八点半了!”
“行吧,那散吧!”
晓星转头对公公说:“爸,八点半了,差不多了,准备回吧!”
“钟叔吃好了没?”致远笑问钟能。
“好了好了!”钟能来回抚摸着肚子,抬头又问两孙:“学成、梅梅,你们两吃饱了没!”
“饱了!”
“吃饱了,我们三个早放下筷子啦!”雪梅指着三个人眼前的碗筷道。
“那好!”钟能点点头,然后对老马说:“老村长啊,孩子明天要上学,今天暂到这吧!”
“好好好!”
“呐你改天有空了,去我那儿喝酒,我那儿是批发市场桂英知道的应有尽有!到时候我叫上行侠、天民他们,咱们在大城市里的老头子也聚一聚!”钟能拍着老马的胳膊肘,说完便起身离座儿。
老马和致远送钟能出包厢,桂英陪同他们出了商场,看着晓棠上了晓星的车全家一起离开,她才转身回来。
致远催着漾漾多吃几口,桂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致远说:“亲爱的,我去开车,待会在商场门口等着你们!”
“好,你去吧!”致远说完把车钥匙扔了过去。
“爸,我吃多了,我走回去!在家等你们哈!”仔仔打完招呼先走了。
“吃了两个小时还没吃饱?”微醉的老马笑呵呵地问漾漾。
嘴里嚼着饭灵魂早飞往三界之外的漾漾,似乎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停下嘴,缓缓地抬起头,听不懂老马说了什么,只仰头嘻嘻憨笑,笑完目视前方,继续神游。
“哎呀!老牛拉破车,急死人啦!”老马指着漾漾取笑,然后从兜里拿出水烟袋,意欲抽一锅醒醒神。
“爸,我们走吧,漾漾吃得差不多了!咱回家里抽烟吧!”致远怕错过了漾漾睡觉的时间,也顾虑包厢里烟气太大影响下一桌吃饭的客人。
“好。”
致远扶着老马牵着漾漾,一摇一摆地出了商场。
回家后老马坐在餐桌上抽烟,致远给岳丈和桂英各冲了一杯蜂蜜水放餐桌上,然后去照看漾漾睡觉。
“村长啊,刚才饭桌上你说谁生了双胞胎?”
“兴华!”
“哦!是吗?”桂英探头噘嘴,十分惊奇,“兴华命这么好!龙凤胎啊,马家屯没几对吧!”
“咱们村”老马吐着烟气琢磨了会儿:“没有!”
“我十多年没见兴华了!有点记不得她什么样子了。”
“就那样呗!”老马把烟嘴从嘴里挪出来,说:“年初通知我们办满月,紧接着说两个小孩生病了身子不太好,算了,后来没消息了给”
“欸,那我二哥给送的什么?”
“送什么?馒头、麻花、红糖、鸡蛋?”
“不会吧?”桂英将信将疑。
“呵呵呵!农村早变啦!你以为三十年前!现在直接给现金,顺带送点小玩意!你二婶做了两双老虎鞋,给我们一对!”
“现在村里行门户给多少钱?”
“我在的话,怎么着也得五百!你二哥去两三百差不多了!他刚才打电话专程说这个事儿呢!”老马用牙签戳了戳水烟袋里的烟末。
“这烟袋是我小时候见的那个吗?”桂英一边喝蜂蜜水,一边指着问。
“不然呢?”
“不就是个水烟袋嘛!整天爱不释手的!”桂英不屑。
老马不答。
隔了会,老马问:“那个晓棠多大了?”
“虚岁三十三?”
“没对象?”
“没呢!”
“我看那姑娘长得挺俊的,身材好、五官好,长发长裙高跟鞋,怎么这么大了没嫁出去?”
“一言难尽!”桂英摇摇头,目光落在了餐桌的水果上。
“今天桌上的人,我略微瞧了瞧。晓棠不说了,好看!晓星那一身黄白的连衣裙,长发披肩上,啧有气质!她闺女雪梅,也看着端庄!人家天生好看、会穿衣服,还化着脸蛋,再看看你!”老马侧着脸、挤挤眼,空气里全是嫌弃。
“我怎么啦?”桂英坐直身体高声问。
“咦!怎么啦?先不说你说话那聒噪样儿,你穿的这叫什么?出门吃饭穿一双红红的拖鞋噗踏噗踏的,你是怕没人看见你那双跟你大哥二哥一样的大脚吗?灰不灰黑不黑的短裤子,跟我去地里打药锄草穿的短裤有啥区别?穿的衣服哎!也不挑一挑!勒得一肚子肉!还有你这头发,四十多岁的人啦,不往年轻的打扮,跟咱村里老太婆烫的那卷儿一样一样的!哎你跟你妈一样邋遢得很!没一点女人味儿!”对桂英的穿着扮相,老马忍了两天,忍不住了。
桂英压抑着满腔怒火,听他一句一句说完,于是开口反驳:“我我三十九!”说完三十九顿时不知道往下接什么,只得气呼呼地磨着牙。一分钟后,她双手抱胸回了自己屋里。桂英走后,老马哼了一声,装上新的烟末,继续咕嘟咕嘟吸着水烟。
对一个女人来说,她的丈夫嫌弃自己邋遢她尚可辩解,被自己的父亲如此不留情面地数落自己没有女人味,她竟无一句可辩。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无父母帮衬独立抚养儿女、赚钱养家,能有眼下这光景已实属不易了,作为自己的父亲,没有一句认可的话,却想到这里,桂英发现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肉无一不是僵硬的。
女人,最无法接受的事实便是容颜已老青春不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将这个被她刻意忽略的真相恶狠狠地扔到她面前。桂英坐在床上,一个人品着自己泪中的咸涩。
晚上九点半,仔仔在屋里补作业,致远哄漾漾睡觉,老马还在餐桌上抽烟。抽第一锅烟的时候,只觉腹内恶心,以为吃得油腻,喝了蜂蜜水还是不见好,他也不当回事。不想此刻腹内翻江倒海不好了!他赶紧拿起拐杖、捂着肚子噔噔噔噔地往卫生间赶。推开门一看,呵!一坨金黄的便便映入眼球!还有那臭味,催得老马更恶心想吐。
“谁拉的大便!马上给我过来冲厕所!”老马这么一声狮吼,连家里墙角缝的蟑螂、阳台上的蚊子恐怕也哆嗦了!
致远大步跑来,仔仔后脚跟着,桂英闭着眼、抿着嘴沉了一口大气。
“哦!漾漾刚才拉的,她还不太会冲厕所呢?”致远按了坐便器的开关立马冲了,然后打开排气扇。
“我以为什么大事呢!我碰到不下二十次啦!习惯了都。”仔仔看着老马的怒容暗笑他如此大动干戈,然后扭着身子回自己屋,还没到屋碰到了同样一脸怒容的桂英大事不妙。仔仔回房后先关好房门,然后戴上耳机,赶写自己的作业。
“可以啦,没味了,爸你用吧!”致远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双手握着拐杖龙头的岳丈和双手抱胸的桂英。
“哪一个人生下来会冲厕所?”桂英仰着头语气平静地问老马。
“她多大了!你们不教吗?”老马微抬侧脸,亦压着怒火。
“教!教!这不今天太晚了嘛?她犯迷糊忘了冲了!”致远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高温火热的平静。
“教有一个过程,小孩子学东西怎么可能一次就会!她现在话都说不利索呢!”
“你现在不好好抓着这个当儿跟她说,你跟我顶嘴有什么用?她在幼儿园不冲厕所被老师训了你跟人家老师打嘴仗?”老马忍受着精神和的双重考验。
“幼儿园老师会训孩子吗?幼儿园老师的任务是帮助孩子成长!哼!人家美国总统对待自己的孙子且要蹲下来好好说话,你一个村长大吼大叫的!还说我聒噪!”
“英英,你说这个干什么!赶紧让爸用厕所!爸不舒服!”致远看老马神情不对,拉着桂英走,桂英依然双手抱胸,一动不动。
“事多得很!谁没冲厕所就过来冲厕所!她是孩子也得讲规矩!”老马说到“她”字时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漾漾。
“哇哇哇爸爸哇哇哇”听得大人吵架的漾漾早偷偷滑下床,两手抓着门框伸出脑袋在那儿看起了热闹,听着听着像跟自己有关系,她迷迷糊糊地总结出自己做错了事,于是往后缩了半个脸以为大人发现不了。谁想被老马这么一指再加大吼,漾漾彷如被就地正法的小妖怪瞬间现出原型那哗啦啦啦毫不掩饰的哭声便是不打自招了。
“不要她她她的,她是你外孙女!她没冲你不会冲吗?”桂英揪着不放。
“别挡在这儿啦!我要上厕所!”老马用拐杖使劲敲打地面,说完摆摆手自己先进去了。
“自己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个训跑了,现在还要训跑我的孩子吗?”桂英冲着卫生间里嘟囔。
“你别在这儿站着啦!你让爸赶紧上厕所!”致远一手抱着漾漾,一手硬拽着桂英回了房。这一晚,桂英恐怕做梦也是在鼓鼓的气垫上。
关灯后桂英辗转反侧睡不着,回想刚才致远拽她时的眼神,猛然困惑于一个问题:为何自己在老马面前如此激动,没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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